主题:【原创】袁本初密码 -- 张四维
下回注意吧,其实省略的主要也都是废话,不好意思见人
前两回估计得拼凑成一回,裁减掉大量内容
这几天又忙,估计周末才能动笔写下一回,题目可以先公布出来:
《窦宪击胡起是非 袁安庭争论古今》
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逢春。自从出任河南尹,主管首都政务以来,袁安的仕途便一片光明。他在职十年,政绩备受各方好评。到了汉章帝建初八年,袁安就顺理成章地升任九卿之一的太仆。
所谓“九卿”,就是朝廷中地位仅次于太傅、大将军和“三公”的九位官员。“九卿”职位的设立开始于周代,后来名称多次变易,到了东汉时期固定为: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太鸿胪、宗正、大司农和少府。东汉九卿不仅有五彩斑斓的华丽官服,到了皇帝举办重大祭祀时,他们还可以戴上一尺二寸长,七寸宽的旒冕,也就是一块系着多串玉珠、前圆后方,象征天圆地方的木板。皇帝戴的旒冕有12串白玉珠,即“十有二旒”,木版前端系的白玉珠串长4寸,后端系的白玉珠串长3寸。官员们戴的旒冕则不同,只有木版前端系玉珠串,成色也不同:三公与诸侯应当戴7串青玉珠旒冕,即“七旒”;九卿应当戴5串黑玉珠旒冕,即“五旒”。戴上旒冕,穿上朝服之后,这些国家领导人的外形立即变得极为威风潇洒,望上去犹如神仙下凡一般。
三公和九卿们毕竟不是时装模特,他们各司其职,工作相当繁重。袁安担任的太仆,主要负责管理皇宫内的车马,以及为近卫部队督造武器。每当御驾出行,太仆都要亲自为皇帝驾车,而坐在他们身边的,则往往是东汉政府中最有权势的大将军。鉴于汉朝人除非生病,否则很少坐轿,所以皇帝只要出远门,大将军和太仆就会和他坐在同一辆马车里。这个被称为“乘舆大驾”的同车三人组合是何等重要,也就可想而知了。他们之间说的每一句话都很可能是国家大事,而这种对话又经常发生。作为御用驾驶员,太仆虽然要集中精力驾车,却无疑能够耳闻许多重大机密,增进对时局的了解,自己也可能会时常发表一些意见来影响国策。另一方面,太仆也往往成为皇帝在朝廷里的传声筒。能够出任太仆,说明袁安的驾驶技术很过硬,为人诚实可靠,不会轻易泄漏机密信息,在政治上深受皇帝的信任和器重,因而能够参予中枢决策。
需要袁安当皇帝传声筒的时机,很快就到了。元和二年春季,也就是在袁安出任太仆两年之后,随着武威太守孟云的一封加急奏折传到洛阳,朝廷上掀起了激烈的辩论。
同以往的多次辩论一样,这次辩论的焦点在于汉朝与老对手匈奴的外交关系。此时,昔日庞大的匈奴帝国已经以戈壁滩为界,分裂为南北二部:南匈奴活动于河套地区及秦晋高原北部一带,臣服于东汉帝国;北匈奴则活动于蒙古高原和西伯利亚南部,与南匈奴不时发生冲突,偶尔还会侵犯东汉帝国的边疆,并对受汉朝保护的塔里木盆地诸小国形成了巨大的威胁,经常与西域都护班超交战。
公元1世纪末,东亚地区气候变冷。作为游牧民族,匈奴人的生活受到了很大影响,牲畜大量死亡。南匈奴由于有汉朝政府每年提供的巨额补贴,生活基本无忧;而北匈奴自给不暇,往年役属的部落纷纷叛变,又连年遭到北方的丁零人、东方的鲜卑人、南方的南匈奴、西方的乌孙人进攻,国势衰败,无力再与东汉帝国长久抗衡。东汉帝国四境不安,也有意同北匈奴和解。元和元年,北匈奴的优留单于派使者来到武威,通过太守孟云向东汉帝国提出通商的要求。汉章帝表示同意,优留单于就让手下的几位酋长赶了万余头牛马到边境上来,要和东汉商贩作交易。一路上,东汉地方官吏对北匈奴酋长、商贩们都很客气,对方也十分满意。但走到上郡时,南单于突然派骑兵拦路袭击,将北匈奴商团的牲畜全部抢走了。随后,南北匈奴之间发生了一系列冲突,北匈奴屡屡吃亏。北匈奴优留单于大怒,又派使者到武威向孟云抗议,说南匈奴身为汉朝藩属,多次向自己挑衅,肯定是出自汉朝的授意和纵容,要求汉朝责成南匈奴,立即交还以往强行夺走的北匈奴牲畜,否则就将倾巢南下问罪。
孟云转达北匈奴优留单于要求的奏折传到洛阳,立即遭到朝廷百官的一致反对。作为百官之首的三公,太尉郑弘、司徒桓虞、司空第五伦都认为,北匈奴一贯诡计多端,反复无常。此次若让南匈奴交还牲畜,北匈奴一定会轻视汉朝,不如拒绝。北匈奴这些年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假如真敢南下犯边,发兵击退便是。惟独袁安反对说,此次外交争端,错误实在南匈奴,北匈奴往年看到汉朝的牲畜跑出国境,也都派人送回来,说明他们本无恶意。边事以和为贵,让南匈奴交还牲畜,避免一场战争,无损于大汉国威,反而向外国证明了大汉的公正无私,所以应该答应优留单于的要求。
御用驾驶员的意见,往往就是皇帝的意见。司徒桓虞明白这个道理,于是立即表态,改变立场,支持袁安的建议。郑弘和第五伦非常愤怒,当场与桓虞、袁安争吵起来。最后,汉章帝出面调停,按照袁安的意见答复优留单于。但是,南匈奴说夺来的牲畜都已经被吃掉了,拒绝交还。汉章帝闻讯,干脆自己付帐,下诏从国库里调拨专款,让度辽将军兼领中郎将庞奋去市场上买双倍的牲畜,还给北匈奴。同时,对于南匈奴以往斩杀、俘虏北匈奴兵民的“功绩”,又不加批评,反而照样按军法赏赐。
但是,汉章帝为何甘心做这样的冤大头呢?因为他希望维持北方草原上的政治均衡局面。北方草原气候干旱少雨,汉族这样的农业民族难以在当地实施长期统治,所以不让任何一个游牧民族独霸北方草原,乃是汉族政权稳定北部边疆的上策。南匈奴曾经多次要求与汉军联合北伐,一举消灭北匈奴,统一大漠南北,但这样并不符合东汉帝国的利益。汉章帝时,北匈奴已经过度衰弱,难以与南匈奴和鲜卑抗衡。汉朝如果联合周边各民族发兵,完全可以将其摧毁,却难以控制北匈奴治下的土地和人民,只能将它拱手让给南匈奴或鲜卑。这样一来,长城以北势必又将崛起新的草原帝国,给东汉帝国制造大量的麻烦。与其这样,还不如扶持北匈奴,使它与南匈奴和鲜卑等北方民族形成相互敌视的政治均衡局面。因此,答应北匈奴的赔偿请求,而又适当地赏赐南匈奴,不失为一着妙棋。这样做花费固然不少,但和战争经费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东汉政府每年赏赐给南匈奴的岁币是一亿零九十余万钱,此次赔付给北匈奴牛马两万余头,按照近年出土东汉简椟所载物价折算,市值约3亿钱。相比之下,如果在长城沿线多常驻一万名职业步兵,每年即使不打仗,没有损兵折将,不需建造新军事设施,也要至少多花5亿钱的军费,骑兵的花销更是数倍于此。《孙子兵法》云:“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绝非夸大其词。正如拿破仑所说,世界上没有比战争更花钱的事情了,和平永远是廉价的,因此往往不被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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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节省出大量军费之后,汉章帝终于可以集中全国的人力和物力,来解决一些迫在眉睫的内政问题了。在元和元年至元和三年这3年之间,他主要做了3件策划已久的大事:一,废止《太初历》和《三统历》,正式颁行新历法《四分历》;二,禁止铸造金属货币,改用布帛作货币,并由官府垄断食盐和钢铁的生产和贸易,以求阻止通货膨胀,进一步增加国库收入;三,到泰山封禅,祭祀华山、霍山和常山,视查全国,大赦天下。等这些要事办完之后,汉章帝感到,有必要奖励自己的传声筒兼驾驶员了。元和三年五月丙子日,曾经反对向北匈奴交还牲畜的司空第五伦以年老多病为由辞职,汉章帝立即命袁安继任司空。袁安由“九卿”升为“三公”,也就成了袁氏家族“四世三公”履历表中的第一人。次年,即章和元年,袁安接替卸任的桓虞出任司徒,从而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政治地位。
从制度上说,“三公”是东汉帝国初期最高的行政职务。不过,东汉帝国名为西汉帝国的继承者,实际上与其前任已经有了很多区别。西汉初期,皇帝的权利受到诸多限制,除了散布于帝国各地的诸侯王国之外,外朝的相权也十分巨大,常能够决定皇位的归属。汉武帝大力架空丞相,建立起超越相权的大将军、大司马幕府,并加强自己以尚书台、侍中为首的私人班底,组成了足以与外朝抗衡的中朝系统。王莽为了进一步削弱外朝,按照他奉若圭臬的周代古经《周礼》,将西汉外朝的最高职务“三公”——丞相、太尉、御史大夫——改名为大司徒、大司马和大司空,从礼法上限制他们的权势。这一举措显然有利于皇权的巩固,所以刘秀即位之后,废除了王莽颁行的所有法律,惟独保留新“三公”——大司徒、大司马和大司空,只是后来把大司徒改名为司徒,大司马改名为太尉,大司空改名为司空而已。
孔老夫子教导我们: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没有了“大”字头衔的东汉“三公”,权力较以往更受限制。司徒原本掌管民政,司空管经济和监察,而行政权、财务权与监察权其实已被尚书台与御史台瓜分殆尽;太尉原本掌管军事,而兵权实在大将军手中。甚至就连名义上最高职位的荣誉,有时也会被“太傅”一职占据,后者号称“上公”,意思就是位居三公之上。上公和三公只有在兼职“录尚书事”之后,才能参予整个中枢决策的过程。面临如此不利的窘境,外朝的官吏们自然难以甘心,他们施展政治智能,使用种种方法,与中朝争权夺利。中外朝权力之争,贯串着整个东汉帝国的历史。直到三国时期,诸葛亮在其名作《出师表》中,还不忘告诫他的君主刘禅:“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内外相争的局面,本是汉朝皇帝们精心设计,肯定也乐于看到的。但有时中外朝斗争过于激烈,连皇权也无法加以有效控制,只得任其恶性发展,甚至最终损害到整个帝国的利益,这是后话不题。
走上新的工作岗位,头上的旒冕从5串黑玉珠换成7串青玉珠之后,身为司徒的袁安,俨然已经成为外朝官吏的三大领袖之一。作为三公,他有权“开府”,也就是建立自己的衙门,其中包括一名属长史、二十九名掾属、四十二名令史和御属。此时的袁安早就名满天下,四方俊杰都以能够加入他的幕僚队伍为荣。在这些幕僚之中,周瑜的高祖父、庐江人周荣最得袁安的信任。除了幕僚队伍之外,袁安在司空府外还有大批追随者,特别是他的“故吏”(老下级)侍御史鲁恭尤其得力。在袁安的大力提携下,一个官官相护的新政治团体正在隐然形成之中。
说到政治团体,刚刚崛起的袁安集团在官场里还根本排不上号。汉章帝在位时,执掌朝廷大权的政治团体首推外戚窦氏集团。窦氏家族是极具实力的凉州豪强,深受边疆游牧民族的信任,在东汉初年的统一战争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所以政治地位非常特殊。汉章帝之妻窦皇后的曾祖父是窦融,窦融之子是城门校尉窦穆;窦穆娶光武帝的亲戚内黄公主,生子窦勋;窦勋娶光武帝与郭皇后所生长子刘强之女沘阳公主,生四子二女:窦宪、窦笃、窦景、窦瑰、窦皇后,以及一个小女儿。因此,汉章帝娶的实际上是自己的堂外甥女,属于近亲结婚;而窦宪兄弟既是汉章帝的大舅子,又是汉章帝的堂外甥,与东汉皇室是名副其实的亲上加亲。早期的东汉皇帝们非功臣的女儿不娶,但是如此连续三代与皇室联姻的家族,在东汉初年可谓绝无仅有,就连阴、邓、马三大外戚家族也难以望其项背。窦宪本人也热心于和豪强联姻,收光武帝郭皇后的侄孙郭举为自己的女婿或妹夫(《后汉书》有两种记载),又与东汉开国第一功臣邓禹的亲戚——邓迭和邓磊兄弟、以及《汉书》的作者班固等高级知识分子往来甚密。
仗着皇室、大贵族和凉州豪强集团的支持,窦氏集团成员的生活作风一贯骄奢淫逸,强横不法,经常遭到司法部门的指控。窦穆、窦勋父子都因此被捕,最后不明不白地死在监狱里。但窦宪兄弟并未吸取历史教训,反而变本加厉地在社会上横行霸道,窦宪甚至强行用低价购买汉章帝的妹妹、沁水公主刘致和她丈夫——邓禹之孙、高密侯邓干的田园。汉章帝发现之后勃然大怒,痛骂窦宪,责令他归还刘致和邓干的田园,但又封窦宪为侍中兼虎贲中郎将,不肯再加惩处,在客观上助长了窦家成员的气焰。
章和二年二月壬辰日,汉章帝驾崩,年方十岁的汉和帝继位,窦宪的妹妹窦太后临朝听政。按照章帝遗诏,窦笃升为虎贲中郎将,窦景、窦瑰升为中常侍。不久之后,窦太后便下诏,命窦宪兄弟与太傅邓彪、太尉宋田、司徒袁安、司空任隗等老臣共同辅政。皇帝年幼,外戚坐大,朝野有识之士都担心王莽篡位之事将会重新上演。窦宪兄弟虽然表面上摆出谦卑的态度,处处推崇邓彪、袁安等人,暗地里却我行我素。没过几个月,宫内爆出了不利于窦氏集团的大丑闻,内外朝之间的矛盾骤然激化,权力斗争一触即发。
汉章帝驾崩之后,窦太后年纪轻轻就守了寡,难免耐不住寂寞。章帝尸骨未寒,她就在葬礼上结识了同样年青英俊、风流潇洒的社会名流——都乡侯刘畅。刘畅是光武帝长兄刘演的曾孙,又是邓迭和邓磊兄弟的朋友,所以能够频繁进宫与窦太后幽会。窦宪见刘畅日益受宠,担心他会危及自己的政治地位,就派刺客刺杀了刘畅,尔后把责任推给刘畅的弟弟刘刚。刘畅、刘刚兄弟素来不和,百官也都有怀疑,于是派人逮捕刘刚,酷刑逼供。惟独尚书令韩棱和太尉掾何敞认定刘刚无辜,而且谋杀犯就在洛阳,便说服三公联合调查,终于牵涉到窦宪。消息传开,登时天下大哗。窦太后又羞又恼,只得把窦宪召到宫中,软禁起来。窦宪一筹莫展,自以为难逃死罪了。正在此时,从北方边境传来的几份奏折,犹如大旱时的甘露,不仅给窦宪带来了救命稻草,还赐予他一次千载难逢的建功立业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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