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亦是风花一代愁—谈谈媚俗 -- 烤面包的胖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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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谢谢EMYN

              我的文字能引来这样精彩的讨论,实在是一种荣幸。

              关于米兰·昆德拉,我也谈谈我个人的看法。虽然说“媚俗”的观念是从他那儿成为一个问题。但我个人并不能完全认可他的思考。

              萨宾娜是昆德拉笔下以反抗媚俗姿态出现的人物,她主要的任务就是完成对现实媚俗世界的背叛:

              背叛意味着打乱原有的秩序,背叛意味着打乱秩序和走向未知。萨宾娜看不出什么比走向未知状态更奇妙诱人的了。

              而和现实的牵挂是无法实现彻底的背叛。

              萨宾娜认为,生活在真实之中,既不对我们自己也不对别人撒谎,只有远离人群才有可能。在有人睁眼盯住我们做什么的时候,在我们迫不得已只能让那只眼睛盯的时候,我们不可能有真实的举动。脑子里留有一个公众,就意昧着生活在谎言之中。

              所以昆德拉认为:

              媚俗的根源就在于与存在的完全认同

              所以:

              小说应该毁掉确定性。况且,这也是作者与读者之间产生误解的根源。读者时常问:“您究竟在想什么?您要说什么?什么是您的世界观?’’这些问题对小说家来说是很尴尬的,确切地说,小说家的才智在于确定性的缺乏,他们萦绕于脑际的念头,就是把一切肯定变换成疑问。小说家应该描绘世界的本来面目,即谜和悖论。

              如果简单点说,这就是一种相对主义的处理手法。相对主义很聪明,很犀利,就好比《笑傲江湖》中的“独孤九剑”,独孤九剑的威力就在于一个“破”字。它不是建立一种武学体系,而是破掉现存的体系。但坚持相对主义同样需要绝大的魄力,当萨宾娜以偏执的背叛姿态出现时,她同样丧失了对美好本真的感受。而这种彻底的相对主义姿态,昆德拉本人也无法坚持,但他不是超越,而是游移。他不能彻底的解构价值,而只能解构他人的价值。所以在他的小说中,弥漫着冷漠,最终只剩下自我。

              而昆德拉本人通过小说展现的男权主义色彩,也让我觉得很难接受。

              • 家园 所以,按要喊句口号

                向仙人学习!

                按以前对他有句评价:看破世间一切象而又有所持.

                穷破一切问题(其实是自己能够想到看到的问题)后,找到自己能坚持的本真,这世界就温暖了.

        • 家园 萨宾娜太拧把了

          “媚俗”在她那儿都带有22条军规的意思了。继续追问下去,难免会有一个问题,对媚俗的拒斥算不算媚俗呢?

          这个问题上,我倒觉得中国人比较圆通一些。我想起论语上有这么一个故事。

          说有一次孔子病重,弟子很着急。

          子路就说了,要不这样吧,我代老师向神拜拜吧。

          孔子说,不是吧,这样都行?

          子路说,怎么不行,求神这回事书上有写啊。

          孔子说了,是这样啊,其实我已经祷告很久了。

          关于“丘之祷久矣”有很多解法。我是取了最显而易见的那种。

          说到米兰·昆德拉,说实话越到后期的作品,我反而越不是很喜欢。相对来说,玩笑和笑忘录,更合我的胃口一些。

          • 家园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还是从政治方面理解合适一些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还是从政治方面理解合适一些,这大概应当是作者的本意,当然应当跳出狭隘的布拉格之春的圈子。其实作者虽然竭力要淡化政治,还是免不了政治。比如说对斯大林儿子死因的讨论,可以看出米兰昆德拉的心境并不平静。

            对媚俗的拒斥,萨宾娜还是有认识的:

            她被这首歌打动,但并不对这种感情过于认真。她太知道了,这首歌只是一个美丽的谎言。媚俗一旦被识破为谎言,它就进入了非媚俗的环境牵制之中,就将失去它独裁的威权,变得如同人类其它弱点一样动人。

      • 家园 笑而不语,推荐之

        而我在看菲利普·考夫曼拍摄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光注意丹尼尔·刘易斯和朱丽叶·比偌什的颠鸾倒凤了,这种观影方式不知道算不算媚俗。菲利普·考夫曼似乎比较擅长拍这类片子,像《情迷六月花》更是让人血脉贲张。

        这片子最早在国内杂志“大众电影”上出现的时候译作“无可忍受的轻佻”,我第一次看的时候几乎忽略了布拉格之春这个政治背景,光注意两位女主的身材了。

        所以后来看“亨利和琼”的时候有点失望。

      • 家园 久不看《读书》了,累

        但是今天看到这个系列的文章,依然大爽,好文章。

        智慧如刀锋,越快越痛,越痛越快,哈哈。

      • 家园 此宝不媚俗,呵呵

        恭喜:你意外获得【通宝】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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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表达些个人看法

      说到媚俗,也应该审视一下俗的外延和内涵。

      俗当然可以是个文化概念,也可以是个社会概念,还可以是个政治概念,也自然是个审美概念,还未尝不可以视作经济概念,乃至其他的概念。

      我个人认为俗的本质就是同质化,彼此相似,可以替代,逐渐趋同。他和你相像,你和我相像,称为俗人。这和那相像,彼与此相像,称为俗物。人类最大的悲哀就是从历史中学不到任何教训,因此我们做出了一件又一件的俗事。这个世界永远是在变化,却又没有本质变化的,因此才被人叫作俗世。

      俗永远是一个相对的概念,与之相对的高雅也是相对的概念。遁入山林、修仙学道在古代常常是超凡脱俗的了,不过当许多文人以此为求官的手段时,也就变成了庸俗。

      雅俗是相对的概念,是标准不固定的概念。为什么这次要强调反三俗呢?因为这样才是固定了俗的概念,确定了反对的标准。低俗、庸俗、媚俗是要反的,但俗人、俗物不能反,俗世反不了。我们已经见惯了这种行为,因此将其称为习俗。既然是习俗,或许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媚俗的,只是层次不同罢了而已。

    • 家园 5

      如果从受众的角度来打量媚俗,就不得不提到现代社会最重大的发明。

      这个发明就是,人,作为个体而存在的人。

      邦雅曼·贡斯当在《古代人的自由与现代人的自由》从历史的角度分析了自由的历史变迁,在他看来,现代社会出现之前,古代人的自由是集体自由,换句话说古代不存在独立的个体,所有的个体依附于各种标准划分的集体,阶层,阶级中。个体的命运总是和其生存的集体的命运紧密相连。他人的一生可能就是自己的一生。这个家族的兴衰和那个家族可能就是这样惊人的相似。前一个政权的执政经验可以被后一个政权完全借鉴。

      在古代算命先生的日子想必总是很好过的,他们可以通过很少的社会样本推衍出社会的面貌。整个社会的知识是种整体性的知识,哲学家们沉迷于形而上学,希望能发现解释宇宙万千事务的真理。所以在古典小说中总有些黄药师之类的人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三教九流,诸子百家,医卜星相,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上马杀贼下马草露布,力能杠鼎,退若不胜衣。什么叫精英,这才叫精英。

      而西方基督教的出现则赋予人一种新的身份,神的子民,在《新约·路加福音》中“人到我这里来,若不爱我胜过爱自己的父母,妻子,儿女,兄弟姐妹和自己生命的,就不能做我的门徒”。神的子民构筑了个体于上帝之间的直接关系,而这种信仰将个体从集体中分离出来。成为了现代人的雏形。

      而新教革命进一步肯定了个体和上帝的直接关系,换句话说,上帝面前人人平等,这种平等观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它使得所有的个体获得了超越血缘或阶级身份等社会关系的羁绊,成为具有某种独立价值的人。

      由这种宗教意义上的人发展为现代人,重要的一环就是对人本能欲望的重新发现与定义,比较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同样有赖于基督教,在小说《十日谈》中,作者描写了教会在世俗欲望的勾引下做了大量有违教义,但却是广大群众所喜闻乐见的快活勾当。人们发现在诱惑面前,信仰总显得那么软弱。使人类的欲望在社会生活中获得一种合法的地位成了文艺复兴最要的使命。文艺复兴对人的重新定义,使得人冲破了最后一重枷锁的制约,成为自己的主人,至少在理论上成为自己的主人。

      当作为社会构成的基本元素人的定义发生转变,同时在社会生产力大发展的直接影响下人们背井离乡从传统的集体中游离出来,重新形成新的人与人群体,而维系这种新型群体的依靠的是赤裸裸的金钱关系。当现代社会“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园诗般的关系都破坏了。它无情地斩断了把人们束缚于天然尊长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羁绊。它使得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共产党宣言》)

      嗯,不对,我好像扯远了。算了,先写到这吧,周一再接着掰。

      • 5
        家园 其实

        如果把“现金”替换成“信用货币”、再替换成“信用”,那么,可以发现《共产党宣言》的这一段充分表明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先进性,也预示了共产主义社会必须在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上建立。

    • 家园

      媚俗的文化产品在现代社会的广泛传播,是由于制造者对受众的迎合,还是受众屈服于制造者的播弄,这是个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是艺术源于生活,还是生活模仿艺术,还真不大容易说清楚。

      从文化商品制造者的角度来看,文化商品的媚俗化首要的起因是现代传播手段的便捷,在中国古代的家规家训,笔记小说,传奇故事中有着大量关于阅读神圣化的记载,甚至“敬惜字纸”而得鬼神庇护的传说也不绝于书。而现代印刷术及录音录像技术的成熟,大大降低了文化商品形成的门槛,由此而来得是文化产品的数量出现了几何级数的增长,同时催生了新兴传媒的诞生,比如说报刊。阅读材料的广泛传播使得阅读由神圣的仪式化进入日常生活。阅读人群的扩大反过来使得阅读材料的制造者的服务对象由过去的精英团体扩散为整个社会人群。波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中这样写道

      媚俗的激增,是由工业备份、平民化导致的,在物品层次上,是由借自一切记录(过去的、新兴的、异国的、民间的、未来主义的)的截然不同的符号和‘现成’符号的不断无序增加造成的

      而波德里亚所谓符号的无序增加,是就整个现代消费社会全貌而言,而从中取一样本来理解,则可理解为新兴传媒的出现,比如说报纸期刊。报刊和之前文化制品的最大区别的在于,之前的文化制品,比如说《红楼梦》比如说《诗经》或者说《东坡大全集》都是以一种符号的意义出现,而报刊则是以多种符号的叠加出现,一份报刊内容上可能有诗词歌赋,时事新闻,传奇传记,作家可能是甲乙丙丁,阿猫阿狗。对消费者来说,购买之前的文化制品消费是一种符号的意义,而购买新兴传媒炮制的文化制品,已不能说是消费多重符号,而是消费媒体本身。媒体承载的文化制品,和之前文化制品从存在的意义上来说,由独立的存在和永恒的存在被消解为部分的存在及过程的存在。

      而当文化商品的制造从个人作坊进入社会化大生产后,面临一个事实和价值出现分离的过程,这个分离的原因和过程分析起来比较复杂,暂时略过。而价值在一定程度上的缺失,使得文化商品的制作导向由传统的创造性和审美价值以及道德指引,让位于物质的力量,而这也成为一些文化研究者批评媚俗文化的其中一个观点。比较有代表性的如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人物马尔库塞在《现代文明与人的困境》中写到:

      以资产阶级劳动过程组织起来的这个世界,已把个体的发展转化为经济的竞争,把他的需求的满足,抛入市场中。肯定的文化用灵魂去抗议物化,但最终也只好向物化投降

      这哥们翻译的是有些拗口,不过大概意思还能看明白。当然媚俗并非是马尔库塞等人对大众文化的最大焦虑,更让他们担心的是资产阶级通过媚俗的大众文化消解群众的反抗意志,并将自己的私货夹杂其中。

      走笔至此,忽然想到国内战斗在文化战线上那些的德艺双馨的艺术家们,说起来最不媚俗的就是他们,而近期的杰出代表就是拍摄新版《红楼梦》的李少红。媚俗的一大特点就是讨好观众,但李少红何曾讨好过观众,简直是与观众为敌嘛,众人皆俗她独雅,如果有立志脱离低级趣味的文艺青年,向李少红同志学习,那就是必须的了。

      • 家园 太高看李少红了

        李少红是最媚俗的一个人,她媚的俗是她自己想象中的“85后90后”,是“喝咖啡,除了立顿不喝茶,看韩寒,不看中国古典的新生小资一代”,是混晋江文学城长大的那些人。所以才生生把红楼梦排成了言情片+爱情动作片。

        事实证明,喜欢电视剧新红的,确实大多数是“喝咖啡,除了立顿不喝茶,看韩寒,不看中国古典”的那批人。

        从这一点上看,李少红其实很成功。对这一批人的品味摸得很准(得益于新红以网络写手为主的编剧组)。可惜这批人的数量远远低于李少红的估计。所以她媚的变成了“小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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