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春秋左传注读后11左传中的车战00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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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春秋左传注读后11左传中的车战09

      夏六月,晋师救郑。荀林父将中军,先縠(hú)佐之;士会将上军,郤(xì)克佐之;赵朔将下军,栾书佐之。赵括、赵婴齐为中军大夫,巩朔、韩穿为上军大夫,荀首、赵同为下军大夫。韩厥为司马。及河,闻郑既及楚平,桓子欲还,曰:“无及于郑而勦(jiǎo)民,焉用之?楚归而动,不后。”随武子曰:“善。会闻用师,观衅而动。德、刑、政、事、典、礼不易,不可敌也,不为是征。楚君讨郑,怒其贰(nì)而哀其卑。叛而伐之,服而舍之,德、刑成矣。伐叛,刑也;柔服,德也,二者立矣。昔岁入陈,今兹(zǎi)入郑,民不罢(pí)劳,君无怨讟(dú),政有经矣。荆尸而举,商、农、工、贾不败其业,而卒乘辑睦,事不奸矣。蒍(wěi)敖为宰,择楚国之令典;军行,右辕,左追蓐(rù),前茅虑无,中權,后劲。百官象物而动,军政不戒而备,能用典矣。其君之举也,内姓选于亲,外姓选于旧。举不失德,赏不失劳。老有加惠,旅有施舍。君子小人,物有服章。贵有常尊,贱有等威,礼不逆矣。德立、刑行,政成、事时,典从、礼顺,若之何敌之?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军之善政也。兼弱攻昧,武之善经也。子姑整军而经武乎!犹有弱而昧者,何必楚?仲虺(huǐ)有言曰,‘取乱侮(wǔ)亡’,兼弱也。汋(zhuó)曰,‘於(wū)铄(shuò)王师!遵养时晦’,耆(qí致也)昧也。武曰:‘无竞惟烈。’抚弱耆昧,以务烈所,可也。”彘子曰:“不可。晋所以霸,师武、臣力也。今失诸侯,不可谓力;有敌而不从,不可谓武。由我失霸,不如死。且成师以出,闻敌强而退,非夫也。命为军帅,而卒以非夫,唯群子能,我弗为也。”以中军佐济。(《宣十二年传》(p 0721)(07120201))

      楚子又使求成于晋,晋人许之,盟有日矣。楚-许伯御乐伯,摄叔为右,以致晋师,许伯曰:“吾闻致师者,御靡旌、摩垒而还。”乐伯曰:“吾闻致师者,左射以菆,代御执辔,御下,两马、掉鞅而还。”摄叔曰:“吾闻致师者,右入垒,折馘、执俘而还。”皆行其所闻而复。晋人逐之,左右角之。乐伯左射马,而右射人,角不能进。矢一而已。麋兴于前,射麋,丽龟。晋-鲍癸当其后,使摄叔奉麋献焉,曰:“以岁之非时,献禽之未至,敢膳诸从者。”鲍癸止之,曰:“其左善射,其右有辞,君子也。”既免。(《宣十二年传》(p 0734)(07120206))

      晋-魏锜求公族未得,而怒,欲败晋师。请致师,弗许。请使,许之。遂往,请战而还。楚-潘党逐之,及荧泽,见六麋,射一麋以顾献,曰:“子有军事,兽人无乃不给于鲜?敢献于从者。”叔党命去之。赵旃求卿未得,且怒于失楚之致师者,请挑战,弗许。请召盟,许之,与魏锜皆命而往。郤献子曰:“二憾往矣,弗备,必败。”彘子曰:“郑人劝战,弗敢从也;楚人求成,弗能好也。师无成命,多备何为?”士季曰:“备之善。若二子怒楚,楚人乘(chéng)我,丧师无日矣,不如备之。楚之无恶,除备而盟,何损于好?若以恶来,有备,不败。且虽诸侯相见,军卫不徹,警也。”彘子不可。(《宣十二年传》(p 0736)(07120207))

      士季使巩朔、韩穿帅七覆于敖前,故上军不败。赵婴齐使其徒先具舟于河,故败而先济。(《宣十二年传》(p 0737)(07120208))

      潘党既逐魏锜(qí),赵旃(zhān)夜至于楚军,席于军门之外,使其徒入之。楚子为乘(shèng)广三十乘,分为左右。右广鸡鸣而驾,日中而说(shuì);左则受之,日入而说。许偃御右广,养由基为右;彭名御左广,屈荡为右。乙卯,王乘(chéng)左广以逐赵旃。赵旃弃车而走林,屈荡搏之,得其甲裳。晋人惧二子之怒楚师也,使軘(tún)车逆之。潘党望其尘,使骋(chěng)而告曰:“晋师至矣!”楚人亦惧王之入晋军也,遂出陈(阵)。孙叔曰:“进之!宁我薄(bó)人,无人薄我。《诗》云‘元戎十乘(shèng),以先启行’,先人也。《军志》曰,‘先人有夺人之心’,薄之也。”遂疾进师,车驰、卒奔,乘(chéng)晋军。桓子不知所为,鼓于军中曰:“先济者有赏。”中军、下军争舟,舟中之指可掬也。(《宣十二年传》(p 0737)(07120209))

      晋师右移,上军未动。工尹齐将右拒卒以逐下军。楚子使唐狡与蔡鸠居告唐惠侯曰:“不穀不德而贪,以遇大敌,不穀之罪也。然楚不克,君之羞也。敢藉君灵,以济楚师。”使潘党率游阙四十乘,从唐侯以为左拒,以从上军。驹伯:“待诸乎?”随季曰:“楚师方壮,若萃于我,吾师必尽,不如收而去之。分谤、生民,不亦可乎?”殿其卒而退,不败。(《宣十二年传》(p 0739)(07120210))

      王见右广,将从之乘(chéng)。屈荡户之,曰:“君以此始,亦必以终。”自是楚之乘(shèng)广先左。(《宣十二年传》(p 0741)(07120211))

      晋人或以广队不能进,楚人惎之脱扃,少进,马还,又惎之拔旆投衡,乃出。顾曰:“吾不如大国之数奔也。”(《宣十二年传》(p 0741)(07120212))

      赵旃以其良马二济其兄与叔父,以他马反。遇敌不能去,弃车而走林。逢大夫与其二子乘(chéng),谓其二子无顾。顾曰:“赵傁在后。”怒之,使下,指木曰:“尸女于是。”授赵旃绥,以免。明日,以表尸之,皆重获在木下。(《宣十二年传》(p 0741)(07120213))

      楚-熊负羁囚知罃,知庄子以其族反之,厨武子御,下军之士多从之。每射,抽矢,菆,纳诸厨子之房。厨子怒曰:“非子之求,而蒲之爱,董泽之蒲,可胜既乎?”知季曰:“不以人子,吾子其可得乎?吾不可以苟射故也。”射连尹襄老,获之,遂载其尸;射公子谷臣,囚之。以二者还。(《宣十二年传》(p 0742)(07120214))

      公元前五九七年(楚庄王十七年,晋景公三年,郑襄公八年),楚国又一次讨伐之前倒向晋国的郑国。当时晋国和楚国在中原争霸,郑国夹在中间,多次受到两国的讨伐,郑国只好哪边势力大就倒向哪边。这一次楚庄王率大军来讨伐,郑国抵抗不住,就又倒向了楚国。晋国本该及时救援郑国,但拖拖拉拉,等郑国陷落了才出兵,其内部又将帅不和,种下了失败的种子。

      此处《左传》在开列晋军将领时特别列出了两位中军大夫、两位上军大夫、两位下军大夫的名字(《宣十二年传》:“荀林父将中军,先縠(hú)佐之;士会将上军,郤(xì)克佐之;赵朔将下军,栾书佐之。赵括、赵婴齐为中军大夫,巩朔、韩穿为上军大夫,荀首、赵同为下军大夫。韩厥为司马。”(p 0721)(07120201)),估计是因为他们每人统领的军队规模实际已经与过去的三军将佐相当,手下战车已达一百乘左右,形成了独立的作战单位,这样晋军的战车似应在一千乘以上。

      三十五年前,公元前六三二年,城濮之战,晋军的三军将佐率领六个分队全部出动,有战车七百乘(《僖二十八年传》(p 0460)(05280308))。八年以后,公元前五八九年,“鞌”之战,晋军的三军将佐仅出动一半,却有战车八百乘(《成二年传》(p 0789)(08020301))。两相比较,显然晋军每军的规模翻了一番还不止。我认为其实此时晋军的扩充已经完成,《左传》开列三军大夫的名单就反映了与这个晋军规模的扩充相关的军队结构变化。

      晋楚两军对峙,楚军虽强,但还是先示弱,请求与晋军和平收场,晋军也答应了,定下了盟誓的日子。但双方军队中有不少人互不服气,互相挑战,私下较量。这天楚军的一乘战车就去向晋军挑战,车上有三个人,驾车的是许伯,车左是乐伯,车右是摄叔。

      在去的路上,驾车的许伯就说了:“我听说挑战这事,驾车的人要让车子在对方营垒前面来一个急转弯,让车上的旗子擦过敌方的营垒,然后回来。”乐伯跟着说:“我听说要是挑战的话,车左要用好箭发射,然后代替驾车的掌握缰绳,让驾车的下车,重新排列好驾车马,整理好马具,这才能往回走。”摄叔也跟着说:“我听说挑战的时候,车右要下车进入对方的营垒,杀掉敌人,割下对方的左耳,再俘虏一个敌人带回来。”这三个人都做到了他们所说的,然后往回逃。

      晋人派兵追击逃跑的这三个楚人,还分兵左右包抄。逃跑的三个人之中的车左乐伯负责发箭阻击追兵。乐伯“左射马,而右射人”,阻截了左右包抄的晋军,只有后面由鲍癸率领的晋军还在紧追不放,而乐伯的箭也只剩下一枝了。这时,逃跑的三个楚人的战车惊起了一只麋鹿,乐伯一高兴,用剩下的那支箭射中了麋鹿的背部正中。然后他让车停下来,派车右摄叔去把这只麋鹿献给鲍癸,摄叔对鲍癸说道:“现在快到季节了,恐怕您那里贡献野味的人还没赶到,就把这只麋鹿分给您的部下吃吧。”听了这话,鲍癸命令他的部下停止追击,说:“这辆车的车左射箭射得准,车右说话说得好,都是君子。”于是放乐伯他们逃回楚营。

      这里详尽地描述了普通战车上三个人的分工,“御”负责驾车,基本不参加战斗,射箭的主要是“左”,下车肉搏以及其他冒险的事由“右”来,车左的地位高于“右”。

      听说了乐伯他们来挑战的事,晋国也有人想要去挑战楚军,魏锜就是一个,他是想升官没升上去,就惦着让晋军打败仗,好为自己出口气,上面不准他去挑战,他就要求出使楚军,到那边看看。他去了以后就推翻了原来晋、楚两军和平收场的约定,反而定下了开战的日子。他气势汹汹的与楚军约战,等他往回走的时候,楚军就在后面追他,等经过荧泽时,正好看见六只麋鹿,魏锜就射了一只回头献给追他的楚军将领潘党(叔党),还对潘党说:“您现在正在打仗,您手下的狩猎官大概也顾不上进献野味了,这头麋鹿就送给您的手下吧。”潘党至此也只好让手下放魏锜走路。

      和魏锜想法差不多的还有赵旃,赵旃也是想升官没升上去,而且对让乐伯他们跑了不服气,就也要求去挑战,上面没批准,他就请求去与对方约定盟誓的细节,随后就也去了楚营。潘党去追魏锜以后,赵旃到了楚营门口,他自己铺了个席子坐在楚营门外,让手下进楚营去约战。见赵旃这么嚣张,楚庄王乘着“乘广”,只带着三十乘兵车组成的近卫队“左广”亲自出营来收拾他,他赶紧逃跑。没逃多远赵旃就被楚庄王赶上了,他只好跳下车向树林里跑,楚庄王“左广”“乘广”的“右”屈荡也下车追了上来,和他打作一团,扯下了他的“甲裳(甲的下半身部分)”,不过还是让他逃走了。

      其实楚王的近卫队是分为两班的,各有三十乘兵车,分别是“右广”和“左广”,各有一辆“乘广”,即楚王在战场上乘坐的专车。为“右广”的“乘广”驾车的是许偃,“右”是养由基,养由基就是那个著名的神射手;为“左广”的“乘广”驾车的是彭名,“右”是屈荡。楚国的惯例,本来是“右广”为先,负责从鸡鸣到日中这段时间,然后归“左广”负责。这次楚庄王晚上出来,乘坐的是“左广”的“乘广”。但这次战斗一直打到第二天晚上,所以后来“右广”也出动了。楚庄王看见“右广”跟上来了,就打算换到“右广”的“乘广”上去,让“左广”休息。可“左广”“乘广”的“右”屈荡不干,他说:“君以此始,亦必以终。”从此楚王的“乘广”变成以“左广”为先。

      魏锜和赵旃走了以后,郤献子(上军佐郤克)就说了:“这两个人怨气冲天就去了,不定惹出什么事来呢,得赶紧做好准备,要不然会吃大亏。”彘子(中军佐先縠)却说:“郑国来人请咱们攻打楚军我们不敢,楚军派人向咱们要求盟誓我们又做不到,统帅没一个准主意,有什么好准备的。”这时士季(上军将士会,又称随季)建议:“还是应该有所准备,要是这两个人把楚军惹翻了,向我们大举进攻,我们就会全军覆灭。不如我们及早进入戒备状态,如果楚人准备与我们和平盟誓,我们就解除戒备,也没什么不好;如果楚人向我们进攻,做好准备就不会吃亏。何况就是诸侯会盟,也要有军事警备。”可是彘子不干。

      虽然如此,晋人害怕魏锜和赵旃吃亏,还是派了軘(tún)车(屯守之车)去接应这两位。軘车走在路上尘土飞扬,这飞扬的尘土被远处追逐魏锜的潘党看见了,赶紧派人回营报告:“晋军来进攻了!”营中的人知道楚庄王还在营外追赶赵旃,怕自己的主上有什么不测,于是全军出动。

      留在楚营中主持工作的孙叔(令尹孙叔敖)下令说:“前进!压住他们,不能让他们压制我们。《诗》里说:‘元戎十乘(shèng),以先启行’,就是要先发制人。《军志》上说:‘先人有夺人之心’,也是要压迫敌人。”于是楚军奋勇向前,直逼晋军,会合了楚庄王的近卫队。

      于是楚庄王顺势指挥楚军向晋军发起了进攻,他分派工尹齐指挥列成右拒的部队负责驱赶晋军的下军。又派人通知盟军唐惠侯,让唐惠侯指挥唐国军队排成左拒,负责对付晋军的上军,而且派潘党率领楚军机动部队的四十乘兵车支援唐惠侯。楚庄王自己指挥中军主力攻打晋军的中军。

      晋军的统帅桓子(中军将荀林父)上任时间不长,经验不足,有点不知所措,一心只想把部队撤回黄河北岸晋国自己的地盘上去,就赶紧下令说:“先渡河的有赏!”还在中军击鼓,让部下“向相反的方向进攻”,结果晋方中军和下军的将士在渡口争抢渡船,船上被剁下来的手指头一把一把的。只有两位中军大夫之一赵婴齐听进了士季(士会)要有准备的话,让部下事先准备好渡船,所以其下属能率先渡河。

      虽然晋军的中军和下军溃散了,但晋军的上军还在原地未动,上面已经提到,上军的统帅士季(士会)主张要加强戒备,所以他已经让上军提前进入了戒备状态,不仅如此,他还在楚军的来路上派出了七处伏兵,所以当中军和下军从上军身后向右方溃退争抢渡船时,上军没有动摇。到楚军大兵压过来时,士季的部下驹伯(郤锜,上军佐郤克之子)问:“要和他们打一场吗?”士季(士会,随季)说:“楚军气势正盛,要是一起合击我们,我们难免全军覆灭,不如整顿队伍后退,既能共担败退的责任,又能保存实力,没什么不好。”士季(士会)自己殿后,晋军的上军全师而退。

      虽说晋军的中军与下军溃散了,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只知道自己逃命,知庄子(荀首,两名下军大夫之一)在后退时听说自己的儿子知罃(荀罃)被楚国的熊负羁俘虏了,马上带了自己的私属返回去想办法。知庄子在下军中威信较高,所以还有不少下军的“士”也跟着他回去。为知庄子驾车的是厨武子(就是前面提到过的魏锜,也称吕锜)。

      知庄子在返回的路上自然会遇到楚军,也就需要不断向楚军射箭,可是知庄子从自己的箭房中每抽出一枝箭都要先看看是不是好箭,不是好箭,就射出去,是好箭,就插到旁边驾车的厨武子的箭房里。厨武子看到他这种奇怪的行为,很生气,就指责知庄子说:“你不赶紧想办法找你儿子,反而爱惜起蒲秆(箭杆)来了,董泽里有的是蒲秆,你爱得过来吗。”知季(知庄子)就给他解释说:“我现在的唯一希望就是抓住对方一个大人物的儿子,才能换回我的儿子,所以我要留下好箭,在关键的时候才发射。”

      于是,知庄子看到了楚军将领连尹襄老,一箭将其射死,把尸体装在车上带走,又看到楚国的公子谷臣,把他抓住带了回来。后来,就是用公子谷臣这个俘虏和连尹襄老的尸体,知庄子终于换回了儿子,也引起无限波澜。

      这里也描述了车左负责射箭的情景,反映了当时的好射手都很注意区分好箭和不好的箭,在关键时刻要用好箭,让好箭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另外,此处还专门提及了制作箭杆的原料,反映出在箭的好坏中,箭杆原料的好坏可起决定作用。

      也和厨武子(魏锜)同样去楚营闹事的赵旃也没有一味逃跑,他把自己车上的两匹好马卸下来,让他的叔父和哥哥趴在马背上渡河,自己换了马回去收拢部下,结果遇见了强敌,自己的马跑不过人家,只好又一次跳下车逃到树林里躲着。正好晋国的逢大夫驾车经过,车上拉着逢大夫的两个儿子,逢大夫一上来就告诉两个儿子,别东张西望,可年轻人不免好奇,还是要东张西望,就看见了赵旃,赶紧告诉他们的爸爸:“赵傁在后面。”逢大夫心里这个气呀,只好让他们俩下车,指着一棵大树说:“呆在这儿别动。”然后把车上的“绥”递给跑过来的赵旃,让他上车,拉上他继续逃跑。至于逢大夫的两个儿子,等第二天他再回去找,都已经死在了那棵树下。

      按照杨泓先生的统计,春秋时战车的车厢宽不足一米五,进深只有一米左右(《战车与车战二论》http://www.csscipaper.com/chinahistory/xianqin/110258.html),全身披挂的三个大汉挤在一个车厢里,够挤的,当然“御”基本不参加战斗,可以选个瘦点的。由于当时轴承技术不过关,战车要四匹马拉才跑得快。所以赵旃这个大汉要上车,逢大夫的两个儿子就只好下去了。

      不过楚人不是都一定要赶尽杀绝,有一辆晋军的战车掉进坑里了,后面的楚国人没有上来追杀,反而在边上看热闹,还给晋人出主意,先教给晋人可以把“扃”卸掉,这样车子就能稍微动一动了,可是马还是拉不动,看热闹的楚人又告诉晋人可把“旆”和“衡”都卸掉,终于晋军的战车从坑里拉出来了,可是得以逃跑的晋人并不领情,反过来讽刺楚国人说:“我们不像你们这种大国那么善于逃跑。”

      这里就又提到了几种战车上的可拆卸的装具和部件,包括:扃、旆、衡。

      通宝推:史文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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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这场战争,写得真是太好看了!尤其这一段,简直是华彩乐段:

        楚-许伯御乐伯,摄叔为右,以致晋师,许伯曰:“吾闻致师者,御靡旌、摩垒而还。”乐伯曰:“吾闻致师者,左射以菆,代御执辔,御下,两马、掉鞅而还。”摄叔曰:“吾闻致师者,右入垒,折馘、执俘而还。”皆行其所闻而复。晋人逐之,左右角之。乐伯左射马,而右射人,角不能进。矢一而已。麋兴于前,射麋,丽龟。晋-鲍癸当其后,使摄叔奉麋献焉,曰:“以岁之非时,献禽之未至,敢膳诸从者。”鲍癸止之,曰:“其左善射,其右有辞,君子也。”既免。

        ----三人真可谓进止从容,挥洒如诗。

        作者笔法妙极,写三人去致晋师(这里的“致”实在是一种“撩拨或调戏”),无一字实笔,只让三人各述所闻,然后简单一句“皆行其所闻而复”,如此不仅写出其行,还写出一种要和前贤一比高下的年轻意气,以及言出必践的果敢和能力。而后晋人逐之,急管繁弦,无比紧张,但乐伯“左射马,右射人”,生死之间读来却是大写意。到“矢一而已”,我都忍不住要为这三个恃勇逞豪的年轻人(嗯,该是年轻人吧?)捏一把冷汗。不想峰回“鹿”转,突然一个急刹车,竟然施施然去给追兵献鹿去了,真是须臾之间,妙到颠豪。而鲍癸也大好,想来还是爱才,到底舍不得把这样的年轻人给杀了。如此事迹,若无如此笔法,想来也会逊色。

        通宝推:桥上,
        • 家园 春秋左传中的战争,洋溢着一种所谓的骑士精神

          车战的主力是贵族和士族,平民只能在车下面跑来跑去打酱油,也许正因为档次比较高,也显得比较浪漫。

          到了战国,就直接是底层军士之间血淋淋的殊死厮杀了,比如读一下屈原的《国殇》,调子明显压抑得多: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人头和肢体在战场上乱飞,参战者伤痕累累自身难保,也就没有那么悠闲的兴致了。

    • 家园 春秋左传注读后11左传中的车战08

      “及令尹子文卒,鬬般为令尹,子越为司马。蒍贾为工正,谮子扬而杀之,子越为令尹,己为司马。子越又恶之,乃以若敖氏之族,圄伯嬴于轑阳而杀之,遂处烝野,将攻王。王以三王之子为质焉,弗受,师于漳澨。秋七月戊戌,楚子与若敖氏战于皋浒。伯棼射王,汏辀,及鼓跗,著于丁宁。又射,汏辀,以贯笠毂。师惧,退。王使巡师曰:“吾先君文王克息,获三矢焉,伯棼窃其二,尽于是矣。”鼓而进之,遂灭若敖氏。”(《宣四年传》(p 0680)(07040302))

      上面的“王”和“楚子”都指的是楚庄王,是春秋时期的一代霸主。若敖氏则是楚国国君若敖的非嫡系子孙的统称,若敖的这些非嫡系子孙中有两个著名的家族(“氏”族):鬬氏家族和成氏家族,从鬬氏家族著名的令尹子文开始,这两个家族几乎垄断楚国的令尹之位将近六十年。若敖氏之族的部队也一直是楚军中的主力。因此这次子越(氏鬬名椒,子越是其字,伯棼亦是其字)作乱,对楚庄王压力很大。

      楚庄王想妥协,可子越不干,执意率领若敖氏的军队进攻楚庄王。公元前六〇五年(楚庄王九年)秋天,七月九日,若敖军与楚军在皋浒列阵相对,子越(伯棼)发箭射向楚庄王的指挥车,第一箭擦过辀(即单辕战车的辕),贯穿鼓架(鼓跗),“当”的一声击中了丁宁(即鸣金收兵的金),第二箭又擦过辀,贯入车上伞盖的伞骨(笠毂)。楚军开始动摇,有后退的迹象(估计也是因为听到了那声鸣金的声音)。这时,楚庄王赶紧派人跑过阵中的每一辆战车,大声告诉楚军:“当年先君文王(楚文王)攻灭息国,得到三支好箭,伯棼(子越)偷走了两枝,已经射完了。”于是击鼓进军,彻底消灭了若敖氏之族。

      首先这里具体提到了指挥车上的带鼓架(鼓跗)的战鼓和指挥员身边的丁宁(“金”),以及带伞骨(笠毂)的伞盖,还提到战车的辀,辀现在一般称为辕,但后世的马车多是双辕的,而当时战车的辀只有一根。这个辀在“車(车)”字中是由中心那一横代表的,与由“車(车)”字中心那一竖代表的车轴共同构成战车的主要骨架。

      另外,这里强调了弓箭在当时战斗中的重要性,而且尤其强调了当时人对于好箭的重视。好弓和好箭都可以是当时的国宝。不过,好弓和好箭是要由人来使用的,子越(伯棼)也算是善射的了,以一己之力,几乎决定了战斗的结果。《左传》中提到了好几位当时的神射手,包括著名的养由基。

    • 家园 春秋左传注读后11左传中的车战07

      二年春,郑-公子归生命于楚伐宋,宋-华元、乐吕御之。二月壬子,战于大棘。宋师败绩,囚华元,获乐吕,及甲车四百六十乘,俘二百五十人,馘百。(《宣二年传》(p 0651)(07020101))

      狂狡辂郑人,郑人入于井。倒戟而出之,获狂狡。君子曰:“失礼违命,宜其为禽也。戎,昭果毅以听之之谓礼。杀敌为果,致果为毅。易之,戮也。”(《宣二年传》(p 0651)(07020102))

      将战,华元杀羊食士,其御羊斟(zhēn叔牂)不与。及战,曰:“畴(chóu)昔之羊,子为政;今日之事,我为政。”与入郑师,故败。君子谓羊斟“非人也,以其私憾,败国殄(tiǎn)民,于是刑孰大焉?《诗》所谓‘人之无良’者,其羊斟之谓乎!残民以逞。”(《宣二年传》(p 0652)(07020103))

      上一条的主角是“戎右”,这一条的主角就是戎车的“御”,也就是指挥车的驾车者。在各国军队中,“戎右”和戎车的“御”这一对(或几对,看有多少辆指挥车)的地位仅次于各位将佐,也都是能够在一定条件下起关键作用的人物。

      公元前六〇七年(宋文公四年,郑穆公二十一年,楚庄王七年)的时候,晋国和楚国在中原争霸,郑国是楚国的属国,宋国是晋国的属国,郑国就受了楚国的命令来讨伐宋国。在上述背景下,这场战争本来就是一场代理战争,烈度也不会很高。可就因为战前宋国的统帅华元杀羊慰劳手下时忘了把他的“御”羊斟(叔牂)叫上,得罪了羊斟,这位羊斟竟然驾车把华元送到了郑国人的战线中,直接导致了华元被俘,宋军惨败。

      这里还叙述了一个插曲,上面已经提到过,就是狂狡“倒戟”从井里救人反而被对方制住的事,值得注意的是狂狡用来救人的兵器不是戈而是戟,上面提到过,戟比戈长,并不仅是戈加了个矛头而已,而更长的是矛,而且侧方没有刃,用来救人应该更顺手,看来这位狂狡没有配备矛。

      另外这里还提到了“甲车”,根据最近的考古发现,可能是指在四面的车栏上挂有青铜甲片,同时驾车的马也披着皮甲的战车。在《左传》中有四处提到“甲车”,除此处外,还有:《昭十三年传》:七月丙寅,治兵于邾南。甲车四千乘(shèng)。((p 1353)(10130302)),《昭十三年传》:寡君有甲车四千乘(shèng)在,虽以无道行之,必可畏也。((p 1357)(10130305)),《定十年传》:齐师出竟而不以甲车三百乘(shèng)从我者,有如此盟!((p 1578)(11100202))。

      《左传》中还有一处提到“轻车”,《哀二十七年传》:有自晋师告寅者,将为轻车千乘(shèng)以厭齐师之门,则可尽也。((p 1734)(12270302)),这里的“轻车”也是战车的一种,估计是与此“甲车”相对而言的。在《文十二年传》中有“使轻者肆焉”((p 0590)(06120603)),这个“轻者”,估计说的就是装备“轻车”的部队。《左传》中另有“重车”,单称“重”,《成五年传》有:梁山崩,晋侯以传召伯宗。伯宗辟重,曰:“辟传!”重人曰:“待我,不如捷之速也。”((p 0822)(08050401)),《襄十年传》有:孟氏之臣秦堇(jīn)父辇重如役。((p 0974)(09100201)),但这种“重车”是由人拉的运货车,不是战车。

    • 家园 春秋左传注读后11左传中的车战06

      战于殽也,晋-梁弘御戎,莱驹为右。战之明日,晋襄公缚秦囚,使莱驹以戈斩之。囚呼,莱驹失戈,狼瞫(shěn)取戈以斩囚,禽之以从公乘。遂以为右。箕之役,先轸黜(chù)之,而立续简伯。狼瞫怒。其友曰:“盍死之?”瞫曰:“吾未获死所。”其友曰:“吾与女为难。”瞫曰;“《周志》有之:‘勇则害上,不登于明堂。’死而不义,非勇也。共用之谓勇。吾以勇求右,无勇而黜,亦其所也。谓上不我知,黜而宜,乃知我矣。子姑待之。”及彭衙,既陈,以其属驰秦师,死焉。晋师从之,大败秦师。(《文二年传》(p 0519)(06020102))

      公元前六二七年(秦穆公三十三年,晋襄公元年,郑穆公元年),晋军在殽山伏击秦国的远征军,秦军被全歼。当时晋襄公指挥车的“御”是梁弘,“右(戎右)”是莱驹。战斗的第二天,晋襄公把一个秦国的俘虏捆起来,让莱驹用戈把他杀掉,这时俘虏一声叫唤,竟吓得莱驹把戈丢掉了,旁边的一位叫狼瞫的马上把戈捡起来,杀掉那个俘虏,自己押着莱驹上了晋襄公的指挥车,于是狼瞫就被任命为“戎右”。

      几个月以后,在“箕”这个地方与狄人作战,战前按惯例要重选“戎右”,可狼瞫没选上,晋军主帅先轸任命了续简伯,狼瞫非常生气。这时狼瞫的朋友就鼓动他闹事,可狼瞫说我死也要死得其所,让大家知道我确实勇武,先轸不任命我当“戎右”没道理。最终在两年后(公元前六二五年,晋襄公三年,秦穆公三十五年)的彭衙之战中,狼瞫率领自己的私属率先冲击秦军,晋国的大军随后跟进,大败秦师,狼瞫自己却死了。

      这里明确提到战车上为“戎右”配备的长兵器有戈,在出土的战车上也发现有配备的戈。戈这种兵器可说是专为车战而生的兵器,春秋时代非常流行,甚至在睡觉的地方预备的防身兵器也采用戈的形制,称为“寝戈”。而随着车战这种战争样式的逐渐消失,戈这种兵器也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关于战车上的兵器配备,杨泓先生曾总结:“(东周时期)车战使用的成组兵器已颇完备,曾侯乙墓出土的兵器可为典型代表,出土的装长柲的格斗兵器有矛、戟、殳,装短柲的格斗兵器有戈。矛共有49件,除1件短柲粗矛全长225厘米外,余皆全长 418~436厘米。戟有30件,分三戈有刺、三戈无刺和双戈无刺3 型, 全长325~340厘米。殳7件,全长327~340厘米。晋杸14件,全长312厘米。戈66件,全长127~133厘米。这些格斗兵器的长度比例,大致与《考工记》相对应。可以看出,全长超过300厘米的矛、戟、殳, 均适于在战车上两车错毂时格斗,只有短柲的戈仍保持商殷以来的传统长度,难于错毂格斗,仅能在车毁后近战格斗或下车步战时才能发挥杀敌效能。上述成组合的格斗兵器配合远射的弓矢,使车战兵器臻于完备。”(这一段出自杨泓先生的《战车与车战二论》,可在网上找到,网址是:http://www.csscipaper.com/chinahistory/xianqin/110258.html)。

      上面提到《考工记》,《考工记》里有两段提到兵器的长度:

      庐人为庐器,戈柲六尺有六寸,殳长寻有四尺,车戟常,酋矛常有四尺,夷矛三寻。凡兵无过三其身,过三其身,弗能用也,而无已,又以害人。故攻国之兵欲短,守国之兵欲长。攻国之人众,行地远,食饮饥,且涉山林之阻,是故兵欲短;守国人之寡,食饮饱,行地不远,且不涉山林之阻,是故兵欲长。凡兵,句兵欲无弹,刺兵欲无蜎。是故句兵椑,刺兵抟。

      车有六等之数:车轸四尺,谓之一等;戈柲六尺有六寸,即建而迤,崇于轸四尺,谓之二等;人长八尺,崇于戈四尺,谓之三等;殳长寻有四尺,崇于人四尺,谓之四等;车戟常,崇于殳四尺,谓之五等;酋矛常有四尺,崇於戟四尺,谓之六等。

      以上“寻”是当时的尺八尺,“常”是十六尺。这两段的大意是:“戈”最短(六尺六寸),比人的身高(八尺)短,然后是“殳”(十二尺),再然后是“车戟”(十六尺),更长的是“酋矛”(二十尺),最长的是“夷矛”(二十四尺)。而杨泓先生列举的出土情况则是“戈”最短,可单手使用,“殳”和“戟”差不多,最长的是“矛”。

      另外这里还有一点值得注意,就是用少数兵力率先冲击敌方阵型中某一点,大军随后跟进,这种战术不止一次取得过成功,例如吴、楚柏举之战,吴方就是采用了夫槩王提出的这种战术而获胜的,前面郑庄公摆出“鱼丽之陈”,应该也是准备采用这种战术。

    • 家园 春秋左传注读后11左传中的车战05

      晋车七百乘,韅、靷、鞅、靽。晋侯登有莘之虚以观师,曰:“少长有礼,其可用也。”遂伐其木,以益其兵。(《僖二十八年传》(p 0460)(05280308))

      己巳,晋师陈于莘北,胥臣以下军之佐当陈、蔡。子玉以若敖之六卒将中军,曰:“今日必无晋矣。”子西将左,子上将右。胥臣蒙马以虎皮,先犯陈、蔡。陈、蔡奔,楚右师溃。狐毛设二旆而退之。栾枝使舆曳柴而伪遁,楚师驰之,原轸、郤溱以中军公族横击之。狐毛、狐偃以上军夹攻子西,楚左师溃。楚师败绩。子玉收其卒而止,故不败。(《僖二十八年传》(p 0461)(05280309))

      上面的“泓”之战之后,第二年夏五月,宋襄公就因为伤重不治而死,但是楚国仍然把宋国作为自己的重要敌人,想要把宋国彻底打下去。宋襄公死去四年以后,公元前六三三年(晋文公四年,楚成王三十九年,宋成公四年)冬天,楚成王会合陈国、蔡国、郑国、许国的国君带兵包围了宋国,由楚国的令尹子玉作为前线指挥官。

      由于宋襄公死前曾经施惠于流亡中的晋国公子重耳,就是后来的晋文公,所以宋人派大司马公孙固向晋国求救。晋文公正好要争夺霸主之位,于是全军出动,攻克了楚国的属国曹国和卫国,以此与楚国讨价还价。晋国的行动激怒了楚军统帅子玉,子玉自作主张找晋军决战,当晋军退避三舍后仍不知收敛,一直追到了“城濮”,然后就发生了著名的城濮之战。晋、楚两军在城濮相遇时,已经到了公元前六三二年(晋文公五年,楚成王四十年)夏四月。

      城濮之战战前,晋军在前线集结了七百乘战车,晋文公亲自检阅,整备了战车和武器。四月二日这天,两军对阵,楚军统帅子玉在中军,中军由楚王的近卫军组成,战斗力很强,他的左翼由子西指挥,他的右翼由子上指挥,右翼除楚军外,还编入了陈国和蔡国的军队。晋军除晋文公的直属队外,分为六个分队,分别由三军的将佐共六人指挥,其中由下军佐胥臣指挥的分队直接面对楚方右翼中的陈国和蔡国的军队,正是楚军方面的薄弱环节。

      胥臣早有准备,把驾战车的马蒙上老虎皮,率领自己的分队首先冲击陈国和蔡国的军队。陈国和蔡国的军队一触即溃,带累的楚军整个右翼都崩溃了。晋军上军将狐毛又派出了一部分部队张着两面大旗支援胥臣,把楚军右翼的部队赶出了战场。

      而在楚军的左翼,对面晋军另一分队的指挥官下军将栾枝却让部下的“舆人”拖着柴禾向后撤退,这样一来尘土飞扬,造成了大军向后撤退的假象。楚军左翼的指挥官子西上当了,下令追击,脱离了楚军先前占据的有利地形,进入晋军战线的右侧,结果被晋军战线中部的精锐部队“中军公族”拦腰截击,晋军预备队,上军将狐毛和上军佐狐偃指挥的两个分队的主力也加入围攻,结果楚军的左翼也崩溃了。这样楚军的中军主力虽然没什么损失,但也只好撤退。

      这里《左传》一上来就列出了“韅、靷、鞅、靽”几个革字旁的字,这几个革字旁的字都是马车装具的名称(还不止这几个),这些字今天都不太见得到了,但当时却是常用字,尤其是“鞅”字,屡见于当时的人名。在汉字中,还有很多车字旁和金字旁的生僻字,是马车各部分部件的名称,有许多马字旁的生僻字,是各种马的名称,这些字在当时都是常用字,反映了当时车马在日常生活中占据极为重要的地位。

      这一段《左传》中还有这么一句话:“遂伐其木,以益其兵。”是说晋军现砍树用来作兵器,似乎反映了晋军先前的军备不足以应付大战,可能是因为晋国的军队刚刚从两军扩充为三军,而当时每军的编制是有一定的定额的。

      另外,这里胥臣所用的把战马身上蒙上老虎皮吓唬对方的花招不是第一次使用,早在五十二年前(公元前六八四年,鲁庄公十年),鲁国的公子偃就用过这一招对付宋军而得逞(《庄十年传》(p 0183)(03100201))。我觉得这一招与其说是用来吓唬人的,不如说是用来吓唬马的,反映了马在车战中的决定作用。

      在这一战例中,晋军的各种战术动作让人眼花缭乱,我有个感觉,晋军是春秋时期战术素养最高的军队。

      通宝推:迷途笨狼,
    • 家园 春秋左传注读后11左传中的车战04

      冬十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济。司马曰:“彼众我寡,及其未既济也,请击之。”公曰:“不可。”既济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陈而后击之,宋师败绩。公伤股。门官歼焉。(《僖二十二年传》(p 0397)(05220802))

      国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古之为军也,不以阻隘也。寡人虽亡国之余,不鼓不成列。”子鱼曰:“君未知战。勍敌之人,隘而不列,天赞我也;阻而鼓之,不亦可乎?犹有惧焉。且今之勍者,皆吾敌也。虽及胡耇,获则取之,何有于二毛?明耻、教战,求杀敌也。伤未及死,如何勿重?若爱重伤,则如勿伤;爱其二毛,则如服焉。三军以利用也,金鼓以声气也。利而用之,阻隘可也;声盛致志,鼓儳可也。”(《僖二十二年传》(p 0397)(05220803))

      这里的宋公就是宋襄公,是个有“野心”的人。宋襄公八年,赶上一代霸主齐桓公去世,霸主地位空缺,由于齐桓公曾经托孤于他,宋襄公就纠合诸侯出兵平定了齐国的内乱,把齐桓公的太子送上了齐国国君的宝座,就是后来的齐孝公(《僖十八年传》:(p 0377)(05180101)、(p 0378)(05180301))。仗着这个功劳,宋襄公一直不切实际地想继承齐桓公的霸主之位,自己力量不足,就想借助楚人的力量,结果上了当(《僖二十一年传》:(p 0389)(05210101)、(p 0391)(05210301))。宋襄公还不死心,下一年,公元前六三八年(宋襄公十三年,楚成王三十四年),又去讨伐郑国,要求郑国从属楚改而属宋,进而征服其他小国。楚人当然不干,出兵伐宋,救援郑国。

      到这一年冬天十一月一日这天,宋军和楚军在“泓”这个地方开战,“泓”是得名于泓水这条河。宋军已经在泓水河这边列好了阵,楚军还没有完全渡河,宋军的司马建议说:“对方军队比我们多,趁着他们还没都过河,赶紧发动进攻。”宋襄公说:“不行。”等楚军全都渡过河来,还没有列好阵,司马又建议赶紧发动进攻,宋襄公说:“还没到时候。”一直等到楚军列好阵,宋军才发动进攻,结果大败亏输,宋襄公的大腿受了伤,他的卫队全军覆灭。这个卫队的成员都是各家族以至“氏”族的继承人,所以宋国的“国人”对此痛心疾首。

      这里也强调了当军队没有列好阵时战斗力会大大降低,而且列阵需要一定时间,利用地形限制趁敌人未能列好阵而发动进攻,很可能是当时常用的战术。

      另外,在后面的争论中,还多次涉及“鼓”和“金”的指挥作用。

    • 家园 春秋左传注读后11左传中的车战03

      三败及韩。晋侯谓庆郑曰:“寇深矣,若之何?”对曰:“君实深之,可若何!”公曰:“不孙!”卜右,庆郑吉。弗使。步扬御戎,家仆徒为右。乘(shèng)小驷,郑入也。庆郑曰:“古者大事,必乘(shèng)其产。生其水土,而知其人心;安其教训,而服习其道;唯所纳之,无不如志。今乘(shèng)异产,以从戎事,及惧而变,将与人易。乱气狡愤,阴血周作,张脉偾兴,外彊(强)中干。进退不可,周旋不能,君必悔之。”弗听。(《僖十五年传》(p 0354)(05150403))

      壬戌,战于韩原。晋戎马还泞而止。公号庆郑。庆郑曰:“愎谏、违卜,固败是求,又何逃焉?”遂去之。梁由靡御韩简,虢射为右,辂秦伯,将止之。郑以救公误之,遂失秦伯。秦获晋侯以归。晋大夫反首拔舍从之。秦伯使辞焉,曰:“二三子何其慼也!寡人之从晋君而西也,亦晋之妖梦是践,岂敢以至?”晋大夫三拜稽首曰:“君履后土而戴皇天,皇天后土实闻君之言,群臣敢在下风。”(《僖十五年传》(p 0356)(05150405))

      公元前六[**]四五年(晋惠公六年,秦穆公十五年),由于秦、晋两国几年来的积怨,主要是秦人认为本国支持晋惠公上台而晋惠公反而多次恩将仇报,秦国国君秦穆公亲率大军来讨伐晋国,打得晋军一路败退。当晋军退到了“韩”这个地方时,晋惠公问他手下的大夫庆郑:“敌人已经到我们家门口了,怎么办?”庆郑却回答说:“这都是你自己招来的,能怎么办。”晋惠公很不高兴,但也无可奈何,说了一句:“没规矩。”

      随后晋军占卜下一天打仗由谁来充当晋惠公指挥车上的“右”,这个“右”或称“戎右”,即“戎车之右”,“戎”或“戎车”特指指挥车。占卜结果是让庆郑来当“戎右”最吉利,可晋惠公就偏不让他当,选定了步扬为自己驾车,由家仆徒为“戎右”,还决定用产自郑国的“小驷”作自己指挥车的驾车马。

      庆郑听说以后就说了:“从古以来上战场的时候,都要用自家产的马驾车。自家的马熟悉驾车的人,比较听话;又是自家人训练出来的,知道该怎样动作;这样指挥起来就顺手。现在用外来的马驾车上战场,等到军情危急,马一紧张,会突然青筋迸起,全身僵硬,不听指挥,到那时候,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想调头也调不了,再后悔就来不及了。”晋惠公也不理这个茬儿。

      到了十一月十四日这天,在韩原上开战,郑国的“小驷”果然出了问题,晋惠公的指挥车陷到了泥坑之中出不来,这时晋惠公才想起庆郑,赶紧叫他来把自己救出去,可庆郑却说:“不听我的规劝,也不听占卜的结果,这都是你自找的。”庆郑自己不救,而去找别人来救。这时候,晋军下军指挥官韩简的战车已经冲到了秦穆公的战车旁边,快要抓住秦穆公了,一听说晋惠公有难,赶紧回头去救,就把秦穆公放跑了。但是等韩简赶来,晋惠公已经被秦军抓走了。

      秦军俘虏了晋惠公撤回本国,晋国的大夫们只好跟着秦军也往秦国方向走,秦穆公看不下去了,告诉他们:“我不会把你们国君怎么样的。”他们这才放心,拿话扣住秦穆公,然后回国。

      这里两次提到了战车上的人员配置,不过这两辆车都是所谓“戎”,就是指挥车。车上的人员有一位是“御”,就是驾车者,位于车厢的左侧(但一般战车的驾车者应位于车厢的中间,还可能是车内地位最高的),再一位是“右”,当然是位于车厢的右侧,还一位就是指挥员了,指挥员位于车厢的中间,他前面应该有一面鼓,手边还应该有“金”,当时又称“丁宁”。擂鼓,则军阵向前,不停的擂鼓,则军阵不停的前进。鸣金,则军队后退。

      这里还专门提到驾车的马,强调马和人要互相协调,这在车战中无疑是个重要因素,而在别处很少专门提到。

      另外,这里要专门说一下“辂”字,“辂”的本意为车,更常见的用字是“路”,杨伯峻先生关于“路”字注云:

      路亦作辂,古代天子、诸侯乘车曰路,卿大夫接受天子、诸侯所赐予之车亦曰路。故《诗小雅采薇》谓“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据《尚书顾命》及《礼记郊特牲》,路有三等:大路、先路及次路。据《周礼春官巾车》,路有五种:玉路、金路、象路、革路、木路。木路最朴素,已见桓二年《传》大路《注》。革路是牛革輓之加漆之车。若再用玉石、青铜或象牙装饰,即是玉路、金路、象路。《左传》不言五路,不知两者如何比拟。(《成二年传注》(p 0799)(08020310))。

      至于“辂”,有与“路”用法相同的,如《僖二十八年传》“赐之大辂之服、戎辂之服”((p 0463)(05280312))中的“大辂”、“戎辂”,应该也是由上面赐予的、代表等级地位的、有炫耀意味的专车,等于“大路”和“戎路”,其中“戎辂”就是指挥车。

      不过“辂”字在《左传》中应该已分化出了用战车冲撞、冲击之类的意思。这种名词动用的做法在当时很普遍,《左传》中“辂”字这么用的有三次:

      此处的“梁由靡御韩简,虢射为右,辂秦伯,将止之”(《僖十五年传》(p 0356)(05150405)),应该就是说同车的这三位(韩简、梁由靡、虢射)在战斗中用战车冲击了秦穆公的战车,很快就会俘虏他了。

      又有《宣二年传》的“狂狡辂郑人,郑人入于井”((p 0651)(07020102)),应该也是这位“狂狡”用战车把那位“郑人”撞到井里去了。

      还有《成十六年传》“谍辂之,余从之乘(chéng),而俘以下”((p 0888)(08160510)),此处“谍”可读为斜,则“谍辂之”可释为从斜侧的方向用战车冲撞之。

      这里反映了车战战法的一个侧面,即战车的互相冲撞。据考古发现,在战车的“衡(在辀的前端,与辀垂直,连接鞅与辀的横木)”的两端,还有“轴”的两端,可能都装有利刃(马永强:《论商周时期的车衡》 西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指导教师:赵丛苍)。 孙机:《有刃车軎与多戈戟》,《文物丛谈》第42~50页,文物出版社,1991年)。当两车相冲错时,这些利刃可以发挥一定作用,尤其对于在车下跟随的士兵,可能即《左传》中所称的“舆”或“舆人”,杀伤力应该很大。

      • 家园 这段记载一直觉得过于传奇了

        国君被擒全军就败了,甚至于大夫们都要跟着投降

        但是这两位国君都冲在战阵前面

        那时候的仗打得也太怪了,把自己的罩门往对方眼前摆

        • 家园 春秋时代是一个十分让人着迷的时代

          雷海宗:《中国文化与中国的兵》,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年6月第一次印刷

          P6-7 春秋时代虽已有平民当兵.但兵的主体仍是士族。所以春秋时代的军队仍可说是贵族阶级的军队。因为是贵族的,所以仍为传统封建贵族的侠义精神所支配。封建制度所造成的贵族,男子都以当兵为职务,为荣誉,为乐趣。不能当兵是莫大的羞耻。我们看《 左传》 、《 国语》 中的人物由上到下没有一个不上阵的,没有一个不能上阵的,没有一个不乐意上阵的。国君往往亲自出战,所以晋惠公才遇到被虏的厄难。国君的弟兄子侄也都习武,并且从极幼小时就练习。如晋悼公弟扬干最多不过十五六岁就人伍;因为年纪太小,以致扰乱行伍。④ 连天子之尊也亲自出征,甚至在阵上受伤。如周桓王亲率诸侯伐郑,当场中箭。此外,春秋各国上由首相,下至一般士族子弟,都踊跃人伍。当兵不是下贱的事,乃是社会上层阶级的荣誉职务。战术或者仍很幼稚,但军心的盛旺是无问题的。一般地说来,当时的人毫无畏死的心理;在整部的《 左传》 中,我们找不到一个因胆怯而临阵脱逃的人。当时的人可说没有文武的分别。士族子弟自幼都受文武两方面的训练。少数的史筮专司国家的文书宗教职务,似乎不亲自上阵。但他们一也都是士族出身,幼年时必也受过武事的训练,不过因专门职务的关系不便当兵而已。即如春秋末期专门提倡文教的孔子也知武事。《 论语 述而篇》 记孔子“钓而不纲,戈不射宿”,可见孔子也会射猎,并不像后世自面书生的手无缚鸡之力。又《 论语 季氏篇》 ,孔子讲“君子有三戒”说:“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孔子此地所讲的“君子”似乎不只是阶级的,也是伦理的,就是“有德者”如孔子弟子一类的人。他们要“戒之在斗”, 必有“斗”的技艺与勇气,不像后世的文人只会打笔墨官司与研究骂人的艺术。

          P9 ……春秋时代的战争由贵族包办,多少具有一些游戏的性。我们看《左传》中每次战争都有各种的繁文缛节,杀戮并不多,战争并不以杀伤为事,也不以来国为目的,只求维持国际势力的均衡。

          赵光贤:《周代社会辨析》(扫描版,缺出版信息)

          P198 ……春秋时期,虽说礼坏乐崩,不少贵族们还是很守礼的,甚至在战争中,敌国君臣之间还要行礼。如 之战,晋韩厥追及伪装齐侯的逢丑父时,还要“再拜稽首,奉觞加璧以进,”并且致辞,说一套外交辞令(见《左传》 成二年)。鄢陵之战,晋卻至“见楚子必下,免胄而趋风,楚子使工尹襄问之以弓,”卻至还要“三肃使者而退”。晋栾见楚子重之旌,“使行人执榼承饮,造于子重”,子重居然“受而饮之,免使者而复鼓。”(《 左传》 成十六年)这在后人看来,非常滑稽可笑,战国时期绝对看不到这种情况。

          也许可笑,但他们有他们的坚持和道德。

          通宝推:石头布,
          • 家园 花!谢谢贴的材料,

            扬干是小孩子就是我应该知道而没有注意到的。不过我觉得很多特别的事情都自有其内在的道理,并且写了些想法,有点煞风景,如有兴趣请移步去看:

            http://www.talkcc.com/article/3632038

            http://www.talkcc.com/article/363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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