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血色嘉绒:两征金川,十全老人的荒诞武功》 -- 京华烟云AMIP

共:💬136 🌺2011
分页树展主题 · 全看首页 上页
/ 10
下页 末页
        • 家园 九节炮虽然便携,但威力不足

          这种多节炮其实出现得相当早,属于原始火炮。古代铸造水平不高,开始时只能一节节铸炮管,然后在每节末端通过螺纹什么的给拧成一体,结合处可能还要再用箍加固。这种构造存在着天生不足,因为发射膛压不可能太高,否则炮筒很容易散架甚至炸膛,而如果要加大膛压,就必须增厚炮壁,这又造成重量急速上升,导致机动性大幅度下降。

          最著名的多节炮,大概要属十五世纪中叶,匈牙利工程师乌尔班给土耳其人设计的乌尔班大炮,专门用于轰击君士坦丁堡坚固的城墙。该炮造了好多门,据说先造出来的一号炮是其中最大的,口径高达30英寸(约合762mm),足以钻进一个成人,用的花岗岩炮弹重达1500磅(约680公斤),射程约1.6公里,为此炮筒不得不做到了8英寸(约20cm)之厚,以便承受开炮时的巨大膛压,这也造成它笨重无比,总重达17吨,长17英尺(约合5.18m)。

          乌尔班大炮虽然威力很大,但作战极不靠谱,甚至乌尔班本人也在一次炸膛事故中丧生,此时距离君士坦丁堡之战开始只有八天,而炸死设计者的这门炮也一共只打了五十多次,因为它发射效率非常低,每天最多只能开火七次,否则就没法冷却了。

          清军用的多节炮肯定不是这种大家伙——乖乖,17吨将近三万五千斤啊,而中国古代从来没搞过万斤以上的大炮,据说最大的是九千斤炮)——而是酱紫滴:

          点看全图

          外链图片需谨慎,可能会被源头改

          从史料记载看,九节炮自重八百斤左右,拆开后每节不到一百斤,确实可以便携。但它装药只有一斤半,发射的是两斤八两的实心铁弹,勉强相当于当时欧洲制式火炮中最低标准的三磅炮,打打人还可以,对付石头碉楼是没用的。

      • 家园 清方为什么不用投石机呢

        虽然投石机在清代已经显得落伍,但是关键是投石机可以拆开运输然后就地组装,没有火炮太重无法运输的问题。众多的投石机甚至可以砸烂城墙,用来对付那些碉楼是足够了。

        或许是投石机的技术在清代已经被淘汰而失传了?

      • 家园 总的来说,乾隆指挥得还不错

        他不是创业皇帝,而且身处大后方,前方信息混乱,能做到用人到这个程度已经是不容易了。

    • 家园 【原创】《十一、香消玉殒》

        据说,当得知阿扣已经来到自己军营的消息后,讷亲欣喜若狂立即接见,刚看了一眼,他立刻就给震了,只见她艳光四射神采奕奕,那种充满着野性的美在中原女子身上完全看不到,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就这样,阿扣搞得我们的宰相大人五迷三道,他当场就惊叹道:“世上竟有这样动人的尤物吗?!”

        讷亲马上大摆筵席欢迎阿扣一行,随后整整三天,他都与阿扣粘在一起,一步也不舍得迈出寝帐。

        自从得到美人后,帝国首相每日里只知道饮酒作乐,再也不理军务,而阿扣的丈夫良尔吉则凭借一顶硕大的绿帽子洋洋得意,每日里在清军大营狐假虎威上串下跳,排场大的惊人,把总兵、副将统统秒杀,不仅如此,他自认为领回阿扣立有大功而怡然自得,竟然不思进取,再也不提与金川军和谈之事。

        良尔吉的行为很可能是有人授意的,因为任用良尔吉的张广泗也想把和谈这事拖下去,他认为时间一长,自己的老对头岳钟琪没啥战绩,必定会被皇帝召回治罪,到那时候再与金川谈成的话,便都是自己的功劳了。就这样几个月过去了,阿扣独宠专房,良尔吉飞扬跋扈,讷亲沉浸酒色,张广泗又故意不作为,清军大营早已怨声载道。

        其中最郁闷的,无疑就是岳钟琪了。他和傅尔丹被重新启用后来到金川前线,可至今却寸功未立,让本想戴罪立功的他俩寝食难安。这不,前一阵子乾隆已经专门下旨责问,皇帝说自己搞不明白,这样两员曾在青藏高原威风八面纵横驰骋的宿将,怎么会在小小的金川毫无作为,难道朕起用你们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搞得岳钟琪更加有苦难言,皇上啊,不是俺老岳不想打,是他老张处处给俺小鞋穿,要兵没兵要钱没钱,俺实在是没力气打啊!

        如果说职场的压力已经让岳钟琪不堪重负的话,那么感情的羞辱,则使这位名将彻底颜面扫地。野史写道,当得知阿扣随丈夫离开的消息后,老岳开始以为是张广泗指使干的,于是赶紧派人打探,但老张早有预案,到处散播这两口子已经逃回老家大金川的谣言,让探子信以为真。

        岳钟琪果然上当,立即请求讷亲火速攻打莎罗奔的老巢勒乌围,早知端倪的宰相笑而不应,只是劝老岳先准备着,过几个月没结果再动手不迟,现在还不能破坏了和谈的大局嘛,老岳见状只好悻悻而退。

        纸里包不住火,不久以后,岳钟琪当然发现了其中的猫腻,原来美人早被宰相自己金屋藏娇了!尤其是当老岳得知,每次张广泗去讷亲那里办事时,阿扣都会找机会和他聊几句,据说态度极其“亲狎”也就是亲密得到了不顾旁人在场的地步,而另一方面,美人对讷亲却越来越待答不理,和宰相在一起的时候神情也极其落寞,显然已经再次移情别恋。得知此事,岳钟琪心如死灰,从此与阿扣彻底恩断义绝。

        原来,那张广泗虽是读书人出身,但生得身躯伟岸相貌堂堂,加之久历战阵身体倍儿棒,而长坐办公室不动弹的讷亲官儿虽然大,却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其臃肿猥琐的形像让美丽的阿扣越来越讨厌。前面说过,她的最终目标可不是当讷亲的外室,而是要进皇宫做娘娘,之所以舍弃英武的张、岳二人投入宰相的怀抱,其实只是想把讷亲当做向上的阶梯,时间一久见进宫遥遥无期,心中自然颇为后悔,对讷亲也就不那么恭顺了,颇有与老张鸳梦重温的意思。讷亲当然对情敌张广泗恨到了极点,整天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老张弄回川陕总督或者云贵总督的原任上,好独占阿扣。

        就这样,讷亲向皇帝状告张广泗“老帅糜饷”、“玩兵养寇”,最终导致老张以“贻误军机”的大罪,被“夺官逮至京师”,而由于讷亲本人由于久离朝廷,担心自己的地位不保,屡屡请求进京面圣,也让乾隆十分恼火,最后干脆连锅端,你也别再干了。

        野史写道,在两人罢官过程中,岳钟琪也发挥了极其关键的作用。老岳一生戎马踏遍雪西两域,天下粉丝多不胜数,据说连皇帝的小舅子傅恒宰相也是他的崇拜者之一,他能被朝廷重新启用,傅恒在暗中功不可没。现在,金川前线将帅们的八卦源源不断传到京师,如此劲爆的桃色新闻让满朝一片哗然,傅恒见机会到了,立刻派人告诉老岳,让其赶紧抢先举报。老岳依言而行,上表弹劾讷亲和张广泗的种种不法行为,而火力攻击的重点自然放在了老对头张广泗的身上。

        鹬蚌相争的宰相与总督终于在劫难逃,渔翁得利的国舅爷则顺利取代了二者的位置,以经略大学士兼川陕总督的身份,成为金川前线无可置疑的最高领导。出征之时,为了给自己的小舅子提供最好的保障,乾隆还特赐花翎二十根和蓝翎五十根做为前线将士立功的奖赏。

        清制武职五品以上,文职巡抚兼提督衔及派往西北两路(清朝将庞大的西北边疆沿额尔齐斯河分为两大块,分别管理,不过金川战争时还没有这种划分)的文职大臣,以孔雀翎为帽饰,缀于脑后称花翎,除因军功赏戴者外,一旦离职即要摘除;而六品以下则戴鶡鸟尾羽,称为蓝翎。说白了,这两种东西就是古代的军功章,虽然代表着崇高的荣誉,但却不值钱。

        然而,皇帝的支持并非都是惠而不实,他还拨下十万两白花花亮闪闪的银子,要知道这些阿堵物可不是维持军队日常开支的军费,而仅仅是供国舅爷赏赐有功部下的额外奖金而已。

        您要是荣誉终于生命,像任举那样兴高采烈地去“甘死如饴”,那么花翎、蓝翎随便您挑;而您要是像土司们那样见利忘义,不给钱就是不干活,国舅这儿钱也多的是,只要您肯为咱相爷卖命。显然,皇帝这次是下了血本了,他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乾隆十三年农历十月,经略大学士傅恒正式由北京启程,乾隆特地在重华宫给他赐宴壮行,席间还赐了一首过分矫揉造作而读起来却颇有些狗屁不通的歪诗,诗曰:

        壮龄承庙略,一矢靖天狼。

        番部蕞个蠢,王师武必扬。

        慰予西顾久,嘉汝赤心良。

        挞伐敉么寇,抚绥集众长。

        斯能成伟绩,用干不庭方。

        儜看销兵气,敷天日月光。

        不仅如此,为了这次远征,皇帝亲自到满族祭拜神灵的堂子,向自己祖先留下的两面神圣军旗——吉尔丹纛和八旗护军纛——举行了隆重的告祭典礼。傅恒离开京师时,乾隆命皇子以及大学士来保等率众大臣将国舅送出四五十里地远,一直到北京西南门户的良乡(今房山区良乡镇)才告别。对于这场隆重的出师典礼,清人笔记写道:“命将之典,实近代之所罕觏者。”——咱国舅爷这排场大的啊,已经有好几十年没见过啦!

        书中暗表,傅恒这次可不是一个人去的,除了大批军士外,他还带了一大堆随从,其中有两个人咱们大概并不陌生,一个是前重庆镇总兵马良柱,另一个则是前松潘镇总兵哈攀龙,您也许还记得这哥俩吧?

        当时,马良柱率兵与金川军苦战,双方正僵持不下,突然天降大雪,清军粮草断绝后不得不仓皇撤退,由于跑得过于狼狈,枪炮军服扔得满地都是,最后都被金川军得了去。此事让张广泗一本参到朝廷,导致马良柱罢官并押往京师治罪。

        见到皇上以后,马总兵大吐苦水,不是俺不想给您老卖命,而是一连下了二十多天大雪,弟兄们最后一粒粮也吃不上,饿得实在动不了,那情形真是惨啊!乾隆还算是个明白人,他认为马良柱情有可原,而且任举刚刚阵亡,国家正是用人之际,这样的猛将不可多得,因而对其只是象征性地处分了一下,同时,还交给他一个特殊的任务。

        原来,虽然自己频频损兵折将,但期间清军也抓获了一些金川俘虏,因此乾隆就想啊,都说金川的碉楼厉害,可这碉楼究竟长啥模样,它究竟厉害在哪里,今儿我倒要瞧瞧。于是,皇帝便命令马良柱带领这些金川俘虏,跑到今天北京香山那一片儿地方盖起了碉楼,乾隆的理由是要让京师禁军们学一下如何用云梯。

        山寨碉楼落成后,乾隆亲身莅临指导。京师禁军现场演示如何爬云梯占碉楼,其过程很可能平淡无奇,因为按照香山现存遗迹来看,这些碉楼修得既矮又胖,与金川直插云端的修长战碉判若云泥,清军的制式云梯自然很容易搞定,估计是马良柱等人为了让禁军爬得方便些,才故意这么干的。

        这场闹剧的高潮来自于马良柱本人,他当着皇帝的面,现场练开了家伙事儿,只见此人挥舞着一条沉重的铁鞭,上下翻飞左右腾挪,直看得乾隆头晕目眩,继而龙颜大悦,当即予以赏赐——“良柱起舞鞭,称旨,赐大缎、荷包”。皇帝一高兴,得了,你也别委屈在这儿盖楼了,还是和我小舅子一起回金川吧!就这样,马良柱以副将衔风风光光地衣锦归来。

        至于另一位总兵哈攀龙,他因色尔力战碉群的失败而成了讷亲和张广泗的替罪羊,被罢官等待处理。但乾隆感觉此事可疑,于是“责攀龙自陈”也就是让他自己说明情况。被冤枉的哈攀龙当然不会承认罪状,他将金川前线的种种内幕统统爆料,尤其是自己“屡克卡杀贼报广泗,广泗不以入告”的重大冤情,更是添油加醋地向皇帝哭诉。

        几番陈述后,各种情况一番核对,皇帝感觉哈攀龙说的不像假的,便将此事暂时搁置下来,也没怎么为难他。后来,讷亲、张广泗双双罢官,乾隆便借机宣布已经调查清楚,哈攀龙是被张广泗给黑了,随后让他与马良柱一起,辅佐傅恒杀回了金川。

        显然,乾隆这一用人策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本已身陷囹圄却突然获得解放,马、哈二人自然会对皇帝感激涕零,也肯定会为皇帝的代理人傅恒拼死效力。况且他们也明白,与根正苗红的皇亲国戚傅恒相比,讷亲和张广泗简直就是浮云,跟着皇帝小舅子一起干的前途,远比跟着那俩倒霉蛋要宽广得多,即使不多动员,为了自己将来的职场生涯,两人也会自己去打鸡血提神。

        讷亲与张广泗双双被捕之后,突然失去靠山的金川酋长良尔吉惶惶不可终日。一天,他突然接到请贴,说是清军副将马良柱邀他带着老婆阿扣一起去做客。众人都知道马副将是来给当朝国舅打前站的,良尔吉巴结还来不及,自然不敢怠慢,赶紧和阿扣收拾停当,带着一些随从的女奴,直奔马良柱军营而去。

        途中到了一个叫做邦噶山的地方(具体位置不详,有可能是金川藏族的神山嘎达山一带),良尔吉、阿扣一行突然遇见了另一拨人,一看还认识,原来是张广泗的前谋士王秋,他说自己也接到了马副将的邀请,要他前往军营议事。一核对情况,这几个都是人精啊,马上感觉此事蹊跷——怎么会这么巧,突然让咱们一起过去呢,据说此前岳钟琪就向皇帝告状说咱仨都是奸细,可别不是要一网打尽吧?

        正在此时,一声炮响伏兵四起,两拨人马还没有反应过来,漫山遍野的清军立即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那人面相凶恶无比,一条铁鞭舞得花团锦绣,不是马良柱又是哪个?

        良尔吉心知不好,他连忙满脸堆笑,上前正待请安一探究竟,哪知马良柱一言不发,当头便是一鞭,顿时打个半死一头栽下。阿扣等人大惊,正想拔刀,却见清军早已纷纷逼上,面对着白森森的刀剑和黑洞洞的火枪,金川众人眼看无力反抗,只得束手就擒。

        原来,这正是傅恒设下的计策,就在离开北京的路上,他专门请示乾隆要对良尔吉等人采取断然措施,随即派出马良柱辣手摧花,史载:

        “傅恒途中疏请诛良尔吉等,将至军,使副将马良柱招良尔吉来迎。至邦噶山,正其罪,并阿扣、王秋悉诛之。”

        其实对于这几个导致清军将帅丑闻缠身名誉扫地的藏人,乾隆早就想修理了,此前他曾专门派出一名大内侍卫前往金川,想征得张广泗同意后将他们统统正法。但没想到,侍卫却空着手回来报告说,张广泗死活不答应,声嘶力竭地表示杀了他们几个会出大事的,总督大人还撂下了这样的狠话:您要是非要杀他们,那就先杀了我吧!见老张一怒为红颜如此坚决,皇帝只好悻悻罢手。

        现在良尔吉、阿扣的两大靠山讷亲和张广泗统统倒台,听自己的小舅子旧事重提,乾隆难免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不仅立即批准,还愤愤不平地说:张广泗庇护这几个家伙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军中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罪行,只是因为害怕他们上面有人,才不敢举报罢了。

        至于处死他们的细节,事后在给乾隆的报告中,傅恒写道:小金川土舍良尔吉因犯下泄露军事机密,欺压兄长、通奸嫂子等种种大罪,可谓恶贯满盈,我已经在乾隆十三年农历十二月十一日,将良尔吉在军门斩首示众。他的老婆阿扣,也已经在十天后的二十二日,于我军美诺大营被正法,她的首级正在四处传示。至于汉奸王秋,我将他押赴我军卡撒大营,待审理清楚后再处以极刑。”

        而野史中则提供了另外一种说法,认为是岳钟琪公报私仇兼杀人灭口。据说,讷、张二人被罢免后,老岳临时代理经略大臣,成为金川前线的最高领导。他当机立断,拿到印把子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立即逮捕良尔吉、阿扣、王秋,把他们连同阿扣那些了解自己隐私的贴身女奴们,赶在傅恒到来前,砍瓜切菜一个不留,统统给嘁哩喀喳了。老岳终于彻底出了这口恶气,而且对方所有当事人都已经死无对证,己方的人更不敢多说什么,他也就算把自己从阿扣的裙子底下摘出来了。

        可怜绝代佳人终成红粉骷髅,不知那颗正在到处展览的滴血美人头,是否仍颜色同生眉目如画?其实,从成绩来看,她完全可以安详地瞑目了——身为一名打入敌人内部的死间,通过最大程度利用自己的美貌和身体,阿扣早就超额完成了任务,为自己的家乡做出了力所能及的一切。虽然不幸身死命灭,但阿扣同时又是幸运的,因为她不必在二十多年后,亲眼看到故园的彻底毁灭和亲人的身首分离。

        突然想起了两次世界大战中,敌对双方都共同传唱的那首忧伤歌曲——《Lili Marleen》(莉莉.玛莲),对于自主或不自主卷入战争的女性们,她们中大多数的命运也许注定都将以悲剧收场吧:

        Vor der Kaserne(在军营之前)

        Vor dem gro?en Tor(在大门之前)

        Stand eine Laterne(有一盏明灯)

        Und steht sie noch davor(至今依然点亮)

        So woll'n wir uns da wieder seh'n(我们要在那儿再见一面)

        Bei der Laterne wollen wir steh'n(就站在那盏灯下)

        Wie einst Lili Marleen.(再一次,莉莉.玛莲)

        Wie einst Lili Marleen.(再一次,莉莉.玛莲)

        Wie einst Lili Marleen.(再一次,莉莉.玛莲)……

        至于那个被清廷称为“汉奸”的王秋,下场则更要悲惨,他不但本人被杀,还连累两个儿子也丢了性命,而更让乾隆火冒三丈的是,王秋竟然给自己这两个儿子起了极为拉风的名字:一个叫王者师,另一个叫王者宾。

        对于自己这两个不请自来的师傅和宾客,皇帝愤愤不平地给傅恒批示道,如此狂妄自大的邪逆之徒,简直就和夏如春一个德性啊!这些“汉奸”心怀不轨,到处造谣生事,各省督抚今后必须要多加留意,一旦发现类似情况,就要严惩不贷!

        乾隆提到的夏如春是贵州黔西的会道门头头,本是四川人,据说得到过两本“天书”,书上都是兵法阵图、呼风唤雨、遁甲符咒之类的神奇法术,他便自认为受了天命。后来,夏如春生了个儿子,既然自己受了天命,那自己的儿子自然就是天子啦,他赶忙找来几个道士和秀才做表章告天,老道装模作样半天,终于向他传达了天意,说你儿子日后必有天下之分,可不要老呆在家里给耽误了。

        于是自乾隆三年起,夏如春就老带着自己这个日后能当天子的儿子出门,在四川、贵州等地到处传教,“以妖言煽惑”。为了向教徒们筹集经费,夏如春对大家许诺,说将来俺孩子当了皇帝,必定百倍报答你们。后来,夏如春被当时总督云贵的张广泗拿获,与他号称有天子命的儿子以及众多信徒们一起,统统掉了脑袋。

        颇有讽刺意味的是,被皇帝定性为与夏如春性质相同的王秋,被捕后招认的情况,却对擒杀夏如春的张广泗造成了致命打击。王秋供称,张广泗从阿扣前夫小金川土司泽旺、阿扣后夫良尔吉以及阿扣本人处勒索了大量金银财物。乾隆大怒,认为张广泗吃相太难看,简直是贻笑蛮夷,丢尽了朝廷的脸面。鉴于老张被抄家时并没有发现多少财产,皇帝认为肯定被他私下转移了,于是下令将张的儿子和家仆锁拿刑部严加审问,同时要求各省督抚必须配合严查,决不能漏过一两银子。

        王秋和他的两个儿子是何时被处死的,史料中没有明确记载,大概在乾隆十四年初。从此人一贯的所作所为来看,他暗中帮助金川方面、故意扰乱清军指挥系统,应是确切无疑的,但与此同时,并没有任何明确证据表明,他与传说中的反清复明运动有任何关系。

        我们从乾隆对他的定性来猜测,王秋很可能是个与夏如春类似的秘密社团首领,但与夏如春不同的是,王秋对满清心怀异志大概是肯定的,但却未必想自家登基坐殿,而可能是想辅佐莎罗奔成就一番大事,否则他也不会为儿子取名“王者师”和“王者宾”了——这哪是要当皇帝的样子,明明就是大忠臣诸葛亮的做派嘛。

        乾隆十三年的年底,当凛冽的寒风呼啸过青藏高原的时候,经略大学士傅恒终于抵达了金川前线。从京师到藏区,途中大概走了不到两个月时间,以当时的交通条件而言,这个进度并不慢,甚至可以说相当快了,要知道庆复出征的时候,磨磨蹭蹭过了半年还没有到呢。

        其实,乾隆并不担心傅恒行动迟缓,反而怕他走得太急伤了身体,故而多次下旨要他“爱惜精神,务自爱养”。也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刚刚死了老婆的乾隆对小舅子关照得无微不至,他听说傅恒每天“起身甚早,行走甚急”,便要求大学士的随从们“留心视大学士体中若何,如行走从容,则可不必劝阻,倘稍有勉强,伊等即当竭力劝阻”。为了避免傅恒不听劝阻执意疾行,皇帝还苦口婆心地指示随从们说,“伊等乃朕特命随大学士前往之人。大学士亦应听伊等之言也”。

        公平而言,尽管是含着银汤匙出生,但与前两任主帅张广泗和讷亲相比,国舅爷的工作作风实在是踏实得太多了,三人的工作态度更是判若云泥,而傅恒的工作强度之大,甚至让当时正扮演加班狂角色的皇帝也感到担心。在一份上谕中,乾隆写道:

        “经略大学士跋涉长途,冲寒前进,日间既鞍马劳顿,入夜又须将朕商定机务一一详悉办理陈奏。”数九寒冬,每日长途跋涉,白天骑马赶路,晚上又要给我写奏章商量事情,真是难为你了。

        “朕虽屡经降旨令其节劳,而既有传谕事宜,在途次势不得不于驻宿之地查办,目下已至军营,诸事并集,悉烦经画,仔肩更重,调度更繁,精神更宜爱养。”虽然我一再让你注意身体,但迫于军情紧急,你只能在每晚赶路的间歇来处理事务,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等到了金川大营,军务更多责任更重,你一定要注意劳逸结合,好好保养。

        “日间虽无事驰驱,可以料理诸务,至夜间则宜稍为憩息,断不可复加勤瘁,以释朕悬注。”你白天忙碌也就罢了,到了晚上一定要尽早休息,可别再连夜加班了,以免让我担心。

        “现今军行旁午,朕刻在殷怀,经略大学士启处不遑,朕亦切为廑念。而万几在御,宵旰时勤,若更因经略大学士之夙夜殚心,萦神远注,不益重朕西顾之虑耶。”皇帝对小舅子不仅晓之以理,更动之以情,派你出征是为我分忧,可如果你累坏了身体,不是反而加重了我的负担吗?

        皇帝还举了个例子,“即如今日接到经略大学士大安驿所发奏摺,系二十二日丑正二刻拜发,若非彻夜不寐,何以赶办”。就拿今天接到的这道奏章来说吧,我注意到它是丑正二刻(大致相当于凌晨两点多)发出的,如果你不是彻夜加班的话,怎么可能那时候还办公呢?

        “抵营后,倘仍似此劳瘁,实非朕拳拳驰谕之意。经略大学士其善体朕意。加意保重。”姐夫对妻舅惇惇教诲道,抵达军营后,如果每天还像这样劳累,那我就要狠狠批评你了。你要仔细体谅我的心情,一定要好好保重啊!

        收到这些充满温情的家书般的圣旨,前线的傅恒想必会感激涕零吧。此后,国舅爷为皇帝兼姐夫东征西讨,简直成了乾隆朝的救火队员,雪山峡谷,大漠孤烟,到处都留下他疲惫的身影,直至在缅甸的原始森林中一病不起,不到五十岁便撒手人寰,让乾隆不由得哀叹“鞠躬尽瘁诚已矣,临第鸟悲有是哉”。

        这对郎舅之间,你说帝王心术也好,士为知己者死也罢,总之他们确实成就了所谓君臣知遇的范例,而这位“第一宣力大臣”的盖世功业,正是从这小小的金川开始的。

        与另一位“第一宣力大臣”、他的前任讷亲相比,除了与皇帝的关系非比寻常之外,此时的清军最高统帅傅恒还有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因为经历了这么多失败之后,乾隆给他制定的目标,不再是赢得胜利,而是要想方设法,尽快结束这场让天朝丢脸的战争。

      (待续)

      通宝推:忘情,foureyes,一介书生,何求,大汉铁骑,dfindy,光年,mezhan,
    • 家园 【原创】《十、黔驴技穷》

        在给皇帝的奏章里,异想天开的帝国首相竟然建议,既然金川的碉楼这么厉害,那不如咱们也赶快建碉楼吧!

        对于自己这条神奇的“以碉制碉”之策,讷亲得意洋洋地解释道:敌人因地制宜,在险要处修建战碉并藏匿其中,因此才能以少胜多以逸待劳。现在我军既然已经逼近敌军战碉,那么自然也应该修建战碉,这就是和敌人“共险”。

        与此同时,此举能向蛮夷表明,我们打算赖在这里不走,真要盖房子耕地过日子了,看他们怕不怕!修碉楼还有一个好处,碉楼里不用留多少人守卫,那么剩下的士兵就可以出去打仗了,这真是依赖险要地形出奇制胜的妙计啊!皇上您就等好儿吧,我已经下令各路人马日夜不停地盖碉楼,很快就要有成果了。

        这下子,乾隆被彻头彻尾地雷翻了,他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自己亲选的这个首相究竟是什么奇葩思路,朕让你领兵去打仗,难道你转行当上了包工头吗?在给讷亲的回信中,皇帝充满怨念地写道:“披阅再四,不能解办理之意。”——是朕智商太低呢,还是你本来就是个SB?

        “彼之筑碉原以自守,我兵自应决策前进,奋力攻取,乃转令攻碉之人,效彼筑碉,是亦将为株守之计耶?”你们都躲在碉楼里,安全是安全了,可朕要的却是敌人的碉楼,像你们这样乌龟不出壳,还怎么去打敌人?你要明白,进攻和防守本来就是两个套路,怎么能混在一起乱用?

        “今因彼守险,我亦筑碉,微特劳费加倍。且我兵已深入贼境,地利、气候素不相习,而守碉势须留兵,多则馈运难继,少则单弱堪虞。”你们每天把主要精力花在房地产开发上,不仅累得臭死,而且对当地水土气候都不服,长此下去难免要出问题。再说了,守卫这些碉楼就必须留下士兵,留多了吧就没法保证他们的粮草供应,留少了吧根本守不住,人家一个冲锋不就拿下啦。

        “浮寄孤悬,客主之形既别,情见势绌,反复之虑尤深。师老财匮,长此安穷?”况且,人家是主场咱们是客场,你修的碉楼像浮萍般无依无靠,孤悬敌境势单力薄,这不就像穿着切尔西球衣跑到老特拉福德去捣乱吗,看人家不揍扁你?再说修这么多碉楼要花多少银子啊,那年头又不兴拍卖土地使用权,皇帝家也没啥余粮,朕哪有那么多拆迁款给你折腾。

        “将来金川扑灭之后,其地不过仍归之番,是今劳师动众,反为助番建碉之举,恐贻笑于国人,跃治于番部矣。”即使今后这片地方平定了,金川仍然是少数民族聚居的蛮夷之地,现在你兴师动众修碉楼,其实是在为当地人无偿免费盖房子,这不是天底下第一号大傻冒嘛!这种SB行为不仅会让国人耻笑,恐怕更让蛮夷们欢欣鼓舞——既然对抗政府还有回迁房住,那我们是不是也打一仗啊?

        最后,考虑到毕竟还要靠着讷亲为自己打理前线,气恼不已的乾隆还是压住了火气,他耐心写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朕想了整整一宿,越想越觉得修碉楼这事儿太不靠谱,你赶紧叫停,就到此为止吧:“思之一夜,终非善策,不如速罢之为宜”。

        同时,乾隆考虑到金川前线已经堆积了大学士讷亲、尚书班第、内大臣傅尔丹、总督张广泗和提督岳钟琪五名一品大员,可是却频频损兵折将,那么是不是官兵素质不行呢?一直到这时候,攻打金川的清军主要都是绿营兵以及土司们助战的藏兵,皇帝感觉这些汉土士兵的战斗力似乎不怎么样,于是下旨要讷亲等人商议,是否调来号称天下无敌的八旗兵参战。

        派出八旗兵参战,也许并不是乾隆的本意,而只是一个托辞罢了——汉藏士兵战败了,朝廷还可以托辞说没派出最强的,可如果八旗也打了败仗,那就再没有借口可言了,何况,即使高高在上的乾隆也未必不知道,此时的八旗兵已远非他们披坚执锐的祖先那样,弓马娴熟勇猛彪悍了。

        果然,最信不过八旗子弟战斗力的正是前线刀头舔血的将军们,在给皇帝的回信中,张广泗、岳钟琪等人先是恭维了一下八旗军如何天下无双,然后又纷纷表示,这里都是悬崖峭壁的山沟沟,连人走路都困难,战马更派不上多少用场,只能用步兵来搞,八旗铁骑即使来了也没法施展本领,还是不劳他们了,让旗人英雄们就在后方为我等观敌瞭阵得了。将军们还给了皇帝一个相当充分的理由:派八旗兵来军费太高,还是上绿营和土兵更划算些。

        其实这时候,清廷对这场战争已经没有多少信心了,《清史稿》写道:“上知讷亲不足办敌,谕军机大臣议召讷亲还,又念大金川非大敌,重臣视师,无功而还,伤国体,为四夷姗笑。密以谕讷亲,冀激奋克敌。”

        就是说,乾隆已经明白这仗没法再打了,可如果把讷亲叫回来的话,又实在丢不起这个人。金川这么个弹丸之地,宰相亲自指挥却打得一塌糊涂,现在就无功而返,只会成为四夷的笑柄,咱堂堂天朝的脸面何在?于是乾隆只好硬着头皮再次告诉讷亲等小弟,你们无论如何,赶紧搞出点儿成果来,就算最后要跑路,怎么也得给我这个老大一个台阶下吧?!

        清人笔记也写道:“上知其不足恃,然欲其稍有捷音,然后召还,以全国体。”看来这时候,乾隆已经不再指望讷亲了,只盼望前线哪怕能打一两个小胜仗,那么朝廷也就可以顺坡下驴——等“稍有捷音”再撤兵,官军就并非狼狈败逃,天朝和皇上的脸面也算保全了。

        不过嘛,帝国首相再次让提拔他的皇帝失望透顶。好不容易憋出个合理化建议,却被老板冷水浇头,讷亲只好悻悻地停止了金川的房地产开发工作,可面对强悍的敌人和坚固的战碉,他照旧毫无办法,每天只知道伸手向朝廷要兵要钱,“讷乃毫无举措,惟日乞增兵转饷”。

        不久之后,一个消息更让乾隆气炸了肺,皇帝得知,再次异想天开的讷亲这回把希望寄托在了神仙身上,他竟然打算请来西藏喇嘛和终南道士为自己念咒助战!

        不过事实上,把这些屎盆子全扣在讷亲头上也不太公平,最起码后面那个神奇方案即请出终南山的老道,竟然与一位帝国监察官员——御史大人有关。

        这个御史名叫王显绪,他于乾隆元年即公元1736年考中进士,在中央组织部即吏部当起了办事员,一直干到副局级调研员即员外郎,到了乾隆十一年,才终于熬出了头,当上了吏部最有油水的司局级级干部——考功司郎中,相当于掌管帝国整个文官系统绩效考核的司长。一年之后,他又平调为中纪委外驻特派员即监察御史,先后在贵州道和江南道任职。

        就在金川战争进行得如火如荼之际,本来与四川八竿子打不着的王显绪突然给皇帝上了道奏章,他建议了一条“以番制番”之计,具体如下:藏区各土司与莎罗奔矛盾重重,而且这些人本性贪婪,唯利是图。咱们不如把金川附近的土司们都叫来,让他们派兵打头阵,官军只在后面呐喊助阵,同时咱也不让他们白干活,只要谁攻破敌巢抓住莎罗奔,就把金川的土地人民都赐予他。

        这个建议听上去很美,不过乾隆却听到了似曾相识的声音,他批示道:“这些话好像以前听过啊,这不就是王显绪他老爸对朕说过的那些话嘛,可能是小王听老王讲得多了就当成自己的了,也可能是老王以前提议过但朕没有采用,现在借着儿子又旧事重提。”

        原来,王显绪的父亲王柔确曾向皇帝建议过类似的计策,老王同志这时候正以按察使衔的道台身份,跟着张广泗去金川参战——王是张的老部下,他俩此前在云贵平定苗乱时结下了交情,张调任四川后便将他要了过来,准备一有机会就提拔他。

        不过这次,也许是没有办法的缘故,乾隆对王显绪的提议并没有一棍子打死,而是将他的折子转给了讷亲,让他根据实际情况决定是否可行,必要的话,讷亲可以找来王柔,当面详加询问后再行回复皇帝。

        没想到的是,王柔到了讷亲那里,压根儿不再提“以番制番”的事情,反而又出了两个主意,第一个还比较正常,是派“汉奸”潜入金川,里应外合擒下莎罗奔,但该计策却因为没有合适人选而不了了之;第二个则是真正的天雷滚滚,老王隆重推荐请几个终南山道士助战,因为这些老道们擅长一种很拉风的法术——“五雷法”,据说它是因为雷公共有兄弟五人而得名——王柔声称,这种法术可以招来天上的霹雳,一举击毁敌人的碉楼!

        此时,金川前线的高级武将中,任举总兵、张兴副总兵和买国良参将已经阵亡,马良柱总兵和哈攀龙总兵因作战失利而押送京城受审,唐开中副将在色尔力石城之战中受了枪伤至今未愈,而哈攀龙总兵也患了伤寒根本无法作战,也就是说几乎所有师旅级军官,死的死伤的伤关的关病的病,差不多都趴下了,导致数万人的清军竟然无将可用。在这种情况下,讷亲考虑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茅招,大概也有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因素。

        但显然皇帝不这么看,对讷亲奏章上提到的主意,乾隆气不打一处来,他愤怒地批示道,这些想法完全是“无聊之思”也就是吃饱了没事干闲出来的,简直荒谬至极!不仅如此,皇帝很可能从中闻到了阴谋的味道,因为很显然,王柔的身后站着的那个人并不是上奏的讷亲,而是一旁看热闹的张广泗。

        此前,对于讷亲提出的“以碉制碉”之策,张广泗不仅不加阻止,反而举双手赞成,乾隆就已经起了疑心:这样一个久经战场的人,怎么会同意如此荒谬的建议呢?岂不是明显等着看讷亲笑话嘛!为此,皇帝特意下旨,斥责张广泗“附和推诿,严谕诘难”,他还对讷亲说,张广泗的行为“殊添朕忧”,要讷亲今后一定要加倍小心。

        确实,后世历史学者研究认为,讷、张二人的分歧已经越来越大,即使是在个人关系上,帝国首相与川陕总督也已经水火不相容,最后甚至已经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前面说过,清军在色尔力大败后,讷亲便躲在大帐里不出来,把一切军务都推给张广泗,而张也欺负讷不懂业务,又见他这个熊样,对其更为轻视,凡事都自作主张。

        不仅如此,张广泗与老对头岳钟琪更是矛盾重重,导致讷、岳二人越来越接近,最后很可能结成了统一战线。前面我们已经说过,岳钟琪弹劾张广泗两大罪状,一是兵力布署失误而且不分兵给自己,二是信任金川酋长良尔吉和“汉奸”王秋。虽然乾隆此前一直没有启用岳钟琪,但其实皇帝对这位老将的军事才能一直颇为欣赏,岳这一状告得有理有据有节,已经足够增加乾隆对张的疑心了。

        不久之后,讷亲又向皇帝告状说,张广泗任人唯亲,“其好恶每多不公,人心不能悦服”。具体来讲,张只重用自己从云贵带来的那些军官,而对四川本地将领则故意穿小鞋,甚至打击报复,大家都不服他。为了强调他和张已经没法继续相处下去,讷亲甚至对乾隆说出了“臣与督臣势难共事”这样的狠话——有我没他,有他没我,皇上您看着办吧。

        在对总体战局的判断上,宰相和总督的分歧更大。张广泗仍持乐观态度,他对皇帝说敌人“目下已日食不继,将来必益无以为生,可以坐待其毙”,就是说金川军已经饿得受不了,我们真地什么都不必做,慢慢等着他们饿死就可以了,到了今年冬天或最迟明年春天就一切OK,“当不难犁庭扫穴矣”。

        讷亲则要悲观得多,他认为敌人防守严密,“我兵攻剿以来,一无可乘之机”,即使在卡撒和昔岭这两个重点攻击方向,我亲临前线督战,可猛攻数次却没有一寸进展二路,将领们想破了脑袋,可也没啥好法子,如果等到寒冷的冬季来临,咱们的士气恐怕更加低落。”

        为此讷亲建议大部队应该暂时撤退,只留下部分炮兵驻守,让他们时不时就轰击一下碉楼,为的是让敌人也不得休息。等到明年春暖花开,朝廷再增援三万名精锐官兵,在气温已经合适的农历四月开始进剿,那么我军的兵力无论是兵分路进军还是直捣虎穴都足够用了,最迟来年秋天就可以结束战斗。

        很显然,宰相还是在拐弯抹角地伸手向皇帝要兵要钱。不久之后,讷亲又修正了自己的判断,他说一年时间恐怕不够,敌人狡猾无比,而且困兽犹斗,逼得太急了反而对咱们不利,因此咱们不如把他们团团围困,等敌人累得受不了再打,不过这样的话,彻底解决金川问题恐怕起码还要两三年时间,“若俟二三年后,再调集官兵乘贼疲困,全锐进捣,自必一举成功”。

        这些前后自相矛盾的说法,自然让乾隆感到不可理喻,他批示道:“岂有军机重务,身为经略而持此两议,令朕遥度之理?”你丫说话到底有没有准,难道攻也是你守也是你,你要内外都有理吗?皇帝愤怒地指出,“如能保明年破贼,添兵费饷,朕所不惜。如以为终不能成功,不如明云臣力已竭,早图归计,以全始终。”——能干你就干,干不了你就给老子滚回来!

        仗打到这个份儿上,乾隆只能无可奈何地承认自己的用人完全失误,他不得不决定再次换将。而这一次,鉴于讷、张二人将相不合政出多头的惨痛教训,皇帝打算将金川前线的领导班子连锅端起,讷亲和张广泗一个不留地统统扫地出门,定要换上一个百分百靠得住的人去坐镇才行。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帝国助理宰相即协办大学士、已故孝贤纯皇后的亲弟弟、本文的清方大BOSS——傅恒国舅爷姗姗来迟,终于等到他出场的时间了。

        傅恒的一个伯父在那部著名电视剧《雍正王朝》里经常露面——马齐,尽管他的名字看上去好像是位姓马的汉人,但这位康熙、雍正朝的宰相其实是满洲镶黄旗人,全名应为富察.马齐。马齐和他的弟弟马武在康雍两朝红极一时权倾朝野,直可以与当年的“佟半朝”媲美,人们甚至编了句顺口溜说“二马吃尽天下草”。清朝史官也写道,马齐“历相三朝,年逾大耋,抒忠宣力,端谨老成,领袖班联,名望夙重,举朝未有若此之久者”。

        很可能是出于笼络大臣之目的——马齐兄弟曾是八爷阿其那的死党,新皇登基需要做出和解的姿态——继位后的雍正主动和富察家联姻,让自己的儿子弘历娶了马齐、马武的侄女,这个姑娘就是后来的孝贤纯皇后。尽管婚姻的初衷大概是缘于政治,但弘历也就是日后的乾隆皇帝,和他的结发夫人感情却一直很好。富察皇后的父亲李荣保(又是一个名字类似汉人的满洲人)死的时候,她的小弟弟傅恒还没有成年,因此姐姐便承担起了教养的重任,身为姐夫的乾隆是看着小舅子傅恒从小长大的,郎舅二人的关系显然非同一般。

        乾隆十三年(公元1748年),富察皇后病危,临终前她亲手把幼弟托付给了丈夫,乾隆含泪答应。当时,只有二十多岁的傅恒已经是军机大臣、户部右侍郎兼内大臣,相当于中央军委委员、财政部第二副部长兼皇家禁卫军首领之一,这无疑是出于皇帝的特殊照顾。姐姐病故后,傅恒又被提升为户部左侍郎即财政部第一副部长,一年后又升为户部的一把手即尚书,并获得了议政大臣的荣誉头衔。

        到了金川战争陷入僵局的时候,傅恒长长的官名进一步增加,此时他已经是军机大臣(中央军委委员)、户部尚书(财政部长)兼兵部尚书(国防部长)、领侍卫内大臣(皇家禁卫军一把手,不过该职通常不止一人)、协办大学士(助理宰相),以及因为安排姐姐的葬礼表现“勤恪”,从而得到了姐夫授予的“三师”之一“太子太保”的高贵身份。

        到了这个地步,能引起他兴趣继续攀登的高峰大概只剩下两座,一个是帝国实际的首相、军机处一把手即领班军机大臣,另一个则是帝国正式的宰相即大学士,而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傅恒拿下这两个山头仅仅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这时候的帝国首相正是在金川督战的讷亲。从讷亲启程那时起,就一直有种谣言在京师流传,说首相的离开其实并不是因为前线军情真地那么紧急,而是因为皇帝要给自己的小舅子腾出坑儿来。讷亲肯定也听到了这些言语,他在金川打得三心二意,部分原因大概也与此有关。

        对于这位“人亦敏捷,料事每与上合”的人精首相来说,自己的这个主子虽然表面一向标榜祖父康熙的“宽仁”,但自从老婆病死以后,突然成为鳏夫的乾隆性情大变,让大臣们真正明白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的危险,难保皇帝不打自己的主意,通过把首相位置转让给国舅爷,以实现对皇后临终时的承诺。

        大概也正因为如此,虽然乾隆多次表示“欲其稍有捷音,然后召还,以全国体”,但时不我待,首相显然已经等不及了,他屡屡上书要求返回京师述职,“讷亲惟请还京面对”,搞得乾隆不厌其烦,渐渐起了杀机。

        乾隆十三年农历九月,皇帝终于下定决心,派遣一个名叫富成的大内侍卫去前线拘押了讷亲,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对帝国首相“双规”,要他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认真交待问题。出了例行调查之外,皇帝还给了富成一个特殊任务,要他认真观察讷亲的举止言语,并将情况及时向自己汇报。

        按照《清史稿》的记载,根据富成等人提供的汇报材料,乾隆亲手整理出了讷亲的罪状,前后达好几千言之多,大致内容如下:

        一、贪生怕死,临阵退缩:“讷亲受命总戎,乖张畏缩。疏言军夜攻碉,自帐中望见火光,知未尝临敌。又言督军攻阿利山,既回营,我军数十人各鸟兽散。知偶临敌,又先士卒退。”这些应该都是事实,做为清军的最高统帅,讷亲在战场上的不称职人所共知,应该没什么可辩解的。

        二、表里不一,文过饰非:“富成疏讷亲语‘金川事大难,不可轻举,此言不敢入奏’。讷亲受恩久,何事不可言?如固不能克,当实陈请罢兵。乃事败欲以不可轻举归过朝廷,狡诈出意外。”这条也说得过去,讷亲和张广泗一样,始终在拼命推卸责任,尤其是后来,奏章差不多到了语无伦次的地步,显然宰相已经方寸大乱,皇帝认为,正是由于这个酒囊饭袋的不负责任,使得自己无法了解到前线的真实情况。

        三、假仁假义,沽名钓誉:“又值续调兵过,辄言‘此皆我罪,令如许满洲兵受苦’。满洲兵闻调,鼓舞振跃,志切同仇。讷亲以为受苦,实嫉他人成功,摇众心,不顾国事。孤恩藐法,罪不可逭。”这就有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且不说养尊处优的八旗子弟能不能像任举那样“像吃糖那样高兴地去死”,就算俗语所谓“慈不掌兵”是真的,那也应该由任用他的人——也就是皇帝——来负上相当一部分责任,更何况,一向睚眦必报的帝国首相压根儿就没有过慈悲的名声。

        与此同时,与讷亲争斗不休的川陕总督张广泗也被罢官,皇帝的理由之一是张广泗故意对讷亲使绊子即“附和推诿”,二是讷亲弹劾张“分十道进兵,兵力微弱,老师糜饷”,三是岳钟琪弹劾张“玩兵养寇,信用良尔吉及汉奸王秋,泄军事于敌”。最后,“上责广泗贻误军机,夺官,逮至京师”,也就是皇帝以贻误军机的大罪,下令将张广泗押解京师受审。

        讷亲和张广泗留下的职位——经略大学士和川陕总督——全由傅恒接任,在他抵达前线前,经略和总督则分别由清军两员宿将——岳钟琪和傅尔丹代理。为了让国舅爷这个经略大学士当得名正言顺,乾隆下令将其由协办大学士提升为保和殿大学士,不仅如此,皇帝还规定从今天起,保和殿大学士居诸殿阁大学士之首,也就是说傅恒已经是帝国法定的首相。

        似乎还嫌不够似的,到了这一年的十二月,乾隆竟然又将太保头衔授予了小舅子,这可是位极人臣的“三公”之一啊!以往获得“三公”荣誉的要么是死后追赠的大功臣,要么是鄂尔泰、张廷玉那样行将就木的重量级老头子,而傅恒当时还不到三十岁。从此以后,傅恒彻底取代了讷亲,成为天子之下当之无愧的“第一宣力大臣”。

        新官上任三把火,国舅爷接管清军指挥权后下的第一道命令,把所有小伙伴们都彻底惊呆了——他竟然要将绝色美女阿扣斩首!

      (待续)

      通宝推:忘情,foureyes,常识主义者,joyfm,南寒,大汉铁骑,一介书生,楚庄王,旧时月色,马尔他之鹰,决不倒戈,mezhan,晴空一鹤,光年,
      • 家园 雕楼内部上下用木梯还是其他?

        雕楼内部上下用木梯还是其他?

        如果用木梯或隔层依靠木柱子就好办

        只要火力组压制住敌方射击口(乱抛石头谁中彩怨命不好),突击队往射击口里扔1-3斤的火油罐,几十枚就够了

        另外纳闷金川的火枪相对来说怎么那么先进

        还有大量火药怎么解决的

分页树展主题 · 全看首页 上页
/ 10
下页 末页


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Copyright © cchere 西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