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左传》人物事略03:赵鞅——鼓音不衰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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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左传》人物事略03:赵鞅——鼓音不衰

    赵鞅是传奇人物,先秦典籍多有涉及,例如在我们所熟知的《中山狼传》中,那位赵简子就是赵鞅:

    赵简子大猎于中山,虞人道前,鹰犬罗后。捷禽鸷兽,应弦而倒者不可胜数。有狼当道,人立而啼。简子垂手登车,援鸟号之弓,挟肃慎之矢,一发饮羽,狼失声而逋。简子怒,驱车逐之。惊尘蔽一,足音鸣雷,十步之外,不辨人马。

    由此可见,在那时人们心中,赵鞅是多么威风。

    而在著名的一篇《国语》中,赵鞅(赵简子)还因为敲着玉佩炫耀,被楚国的王孫圉训了一顿:“若夫譁囂之美,楚雖蠻夷,不能寶也。”(《楚語下》7)

    由此可见,在那时人们心中,赵鞅是多么嚣张。

    不过我感觉实际的赵鞅可不是那种狂妄的纨绔子弟,面对复杂的晋国政局,是他在各家残酷的竞争中,坚忍不拔,让赵家最终得以胜出。

    赵鞅的一生是曲折的一生,这一生可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他父亲赵武之子赵成在世的那些年;第二阶段是赵成去世后赵鞅担任晋卿的那些年;第三阶段最重要,是范献子(士鞅)去世后赵鞅动手整合赵家各系的力量,却触发了邯郸系的叛乱,还引来范-、中行-两家的攻击,最终在东阳一带与邯郸系结为一体。但赵鞅最终平息了叛乱,把邯郸系连同范-、中行-两家一起消灭,使赵家势力大大扩充的那些年;第四阶段则是赵鞅的晚年。

    ————————————————————

    一、

    赵鞅的爷爷是赵武,赵武和其父赵朔一样也娶了一位公主,所以他的嫡子赵成和他一样也“長于公宮”。

    赵成不是长子,所以字景叔,但母以子贵,他仍然是嫡子。也因此,当正担任中军元帅的赵武于公元前五四〇年年初(鲁昭公元年,周景王四年,晋平公十七年),去世时,他还年纪很小,“未及教訓而嗣立矣”。

    但由于赵家的势力,赵成还是直接当上了中军佐,由赵家的老朋友韩起当中军元帅。不过此时反正是六家卿分任三军将佐,除代表执政的中军元帅之外,其他的卿所统领的到底是哪一军并不重要。

    也由于赵成年幼,又“長于公宮”,非常娇贵,所以一直没能真正建功立业,晋国一直是由上军将荀吴在外东征西讨。

    这中间晋国两度换了国君,公元前五三二年(鲁昭公十年,周景王十三年,晋平公二十六年),晋平公去世,晋昭公继位。公元前五二六年(鲁昭公十六年,周景王十九年,晋昭公六年),晋昭公去世,晋顷公继位。

    赵成在公元前五一八年(鲁昭公二十四年,周敬王二年,晋顷公八年)去世,享年约四十五岁。留下了年约二十五岁的儿子赵鞅(赵简子)。最近发现的太原-金胜村-晋卿墓墓主之“赵孟”据说很可能就是赵鞅,据测定该人去世时七十左右。估计赵鞅生于鲁襄公三十一年,当公元前五四二年,死于鲁哀公二十年,当公元前四七五年,则赵鞅享年六十七岁。

    ————————————————————

    二、

    赵成去世第二年,公元前五一七年(鲁昭公二十五年,周敬王三年,晋顷公九年),约二十六岁的赵鞅(赵简子)就代表晋国在黄父会见诸侯,商讨如何安定周王室。当时周敬王被弟弟王子朝赶出了王城。

    公元前五一四年(鲁昭公二十八年,周敬王六年,晋顷公十二年),晋国灭祁氏、羊舌氏。执政韩宣子卒(其子韩不信),魏献子为政。荀吴或死。

    公元前五一三年(鲁昭公二十九年,周敬王七年,晋顷公十三年),赵鞅、荀寅帅师城汝滨,铸刑鼎。

    在此前后,鲜虞进入晋人的射程,成为晋国的主要对手之一,晋人多次与之交战,互有胜负。

    公元前五一二年(鲁昭公三十年,周敬王八年,晋顷公十四年),晋顷公卒,晋定公继位。

    公元前五〇九年(鲁定公元年,周敬王十一年,晋定公三年),晋国执政魏舒卒于宁(其子魏曼多继任族长)。范献子(士鞅)为政。

    公元前五〇六年(鲁定公四年,周敬王十四年,晋定公六年),诸侯会于召陵,侵楚。盟于皋鼬。吴入郢。

    在此年或其后不久,“晉師大疫且飢,食人。”(《系年》第十八章),因此,晋人没能在楚人的失败中占到太大便宜。

    公元前四九八年(鲁定公十二年,周敬王二十二年,晋定公十四年),晋国执政士鞅或卒(其子范吉射继任族长)。

    在这一段,赵鞅没有什么作为,甚至“铸刑鼎”都被蔡-史墨认为不是他的主要责任。但是我估计赵鞅其实并不是真的无所作为,他是趁着这一段时间整合好了他这一系赵家的内部,以面对即将到来的残酷竞争。

    到士鞅死后,晋国执政的位子落在了知跞头上,此时赵鞅应该已经四十四岁,他要大展身手了。

    ————————————————————

    三、

    下一年,公元前四九七年(鲁定公十三年,周敬王二十三年,晋定公十五年),赵鞅杀邯郸午。赵稷、涉宾以邯郸叛。这是赵鞅先拿邯郸系开刀,力图把赵家整合为一体。结果触动了范家与中行家的利益,于是在两家的围攻下:“秋,晋-赵鞅入于晋阳以叛。”(《定十三年经》(p 1588)(11130005))(129)。

    但在这个关口,范、中行两家却愚蠢的攻击了晋定公,让晋国的“国人”——其他各家族的族长都倒向了赵家那一方;于是这两家被击败了。范、中行这两家的首领只好逃去朝歌,与邯郸互为掎角:冬,晋-荀寅、士吉射入于朝歌以叛。(《定十三年经》(p 1588)(11130006))(129)。

    于是赵鞅又回来了,“韩、魏以赵氏为请。十二月辛未,赵鞅入于绛,盟于公宫。”(《定十三年传》(p 1591)(11130204))(129),恢复了其地位。

    至此,晋国原有的六家卿(赵、范、中行、知、韩、魏)共治的局面就变成了四家卿(赵、知、韩、魏)共治。此时四家的族长分别是赵鞅、知跞、韩不信、魏曼多。

    但是范、中行两家以及赵家嫡系邯郸那一支还占据着东阳一带,并且他们得到了齐、郑、鲁、卫等各家诸侯甚至周王室的支持,不把他们打下去,赵家就站不住脚。最终赵鞅依靠赵家自己的力量,十余年中,“鼓音不衰”,终于消灭了范氏和中行氏两家的势力,稳定了各家诸侯,逼迫周王室杀掉了反对赵家的大夫苌弘,拿到了邯郸,后来成为战国时赵国的都城,为赵家以后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其中关键一战是“铁”之战,尽管当时军队统帅自己上阵的情况已逐渐减少,可这一战赵鞅仍不得不亲自上阵,虽然被打得“伏弢呕血”也得坚持作战,终于打败了郑国军队的主力,阻截了几家诸侯对范、中行两家的支援,为最终取得胜利奠定了基础。

    “铁”之战的重要性还在于赵鞅在战前的“誓辞”中应许了如果能够立功,“庶人、工、商遂,人臣隶圉免”(原来不能做官的“庶人、工、商”可以做官了,原来没有人身自由的“人臣隶圉”给予人身自由)。这首先反映赵鞅在此战中大量使用了不属于“民”的“人臣隶圉”参战,这恐怕是过去未曾有的,因此才出现了战车不足、徒兵比例较大的现象。就是说是,兵员不足是用“人臣隶圉”来填补了,但战车可填补不上。这样一来,军队的构成也就不一样了。同时,立功者“庶人、工、商遂,人臣隶圉免”这一举措大规模泯灭了“君子”与“小人”的界限,可能将彻底颠覆当时的社会秩序,我觉得这才是赵鞅后来名声不佳的主要原因。

    公元前四九三年(鲁哀公二年,周敬王二十七年,晋定公十九年),“铁”之战的下一年,知跞去世,其子知申继任知家的族长,大约四十八岁的赵鞅终于当上了中军元帅。

    ————————————————————

    四、

    公元前四八五年(鲁哀公十年,周敬王三十五年,晋定公二十七年),夏,赵鞅帅师伐齐,取犁及辕,毁高唐之郭,侵及赖而还。

    公元前四八二年(鲁哀公十三年,周敬王三十八年,晋定公三十年),单平公(代表周天子)、晋定公、吴夫差会于黄池。这次盟会晋国方面实际上是由赵鞅主持,所以在七年后吴王夫差被越国围住以后,赵鞅还减损了自己的饮食,预先表示哀悼,把自己和夫差相提并论。

    公元前四七八年(鲁哀公十七年,周敬王四十二年,晋定公三十四年),赵鞅围卫。冬十月,复伐卫。

    到此时,后来战国七雄之一赵国的疆域在赵鞅手里已经初具规模。

    公元前四七六年(鲁哀公十九年,周敬王四十四年,晋定公三十六年),知申或卒(其子荀瑶)。

    公元前四七五年(鲁哀公二十年,周元王元年,晋定公三十七年),十一月,越围吴(最终灭吴)。同一年,赵鞅或卒(其子赵无恤继位)。荀瑶为政。晋顷公卒,晋出公继位。

    赵鞅这么个据说非常飞扬跋扈的人,却选了貌丑而阴沉的儿子赵无恤作继承人,而且不是他的长子,但这个儿子确实实现了他“无害赵宗”的目的:

    荀瑶(知伯)帅师围郑,将门,知伯谓赵孟(赵无恤,赵襄子):“入之!”对曰:“主在此。”知伯曰:“恶而无勇,何以为子?”对曰:“以能忍耻,庶无害赵宗乎!”知伯不悛,赵襄子由是惎知伯,遂丧之。知伯贪而愎,故韩、魏反而丧之。(《哀二十七年传》(p 1735)(12270501))(141)

    上面这一段是《左传》的最后一篇。

    以下则是《资治通鉴》的开篇。

    《周纪一》: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

    初,智宣子将以瑶为后,智果曰:“不如宵也。瑶之贤于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美鬓长大则贤,射御足力则贤,伎艺毕给则贤,巧文辩惠则贤,强毅果敢则贤;如是而甚不仁。夫以其五贤陵人而以不仁行之,其谁能待之?若果立瑶也,智宗必灭。”弗听。智果别族于太史,为辅氏。

    赵简子之子,长曰伯鲁,幼曰无恤。将置后,不知所立,乃书训戒之辞于二简,以授二子曰:“谨识之!”三年而问之,伯鲁不能举其辞;求其简,已失之矣。问无恤,诵其辞甚习;求其简,出诸袖中而奏之。于是简子以无恤为贤,立以为后。

    简子使尹铎为晋陽,请曰:“以为茧丝乎?抑为保障乎?”简子曰:“保障哉!”尹铎损其户数。简子谓无恤曰:“晋国有难,而无以尹铎为少,无以晋陽为远,必以为归。”

    及智宣子卒,智襄子为政,与韩康子、魏桓子宴于蓝台。智伯戏康子而侮段规。智国闻之,谏曰:“主不备难,难必至矣!”智伯曰:“难将由我。我不为难,谁敢兴之!”对曰:“不然。《夏书》有之:‘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夫君子能勤小物,故无大患。今主一宴而耻人之君相,又弗备,曰‘不敢兴难’,无乃不可乎!蚋、蚁、蜂、虿,皆能害人,况君相乎!”弗听。

    智伯请地于韩康子,康子欲弗与。段规曰:“智伯好利而愎,不与,将伐我;不如与之。彼狃于得地,必请于他人;他人不与,必响之以兵,然后我得免于患而待事之变矣。”康子曰:“善。”使使者致万家之邑于智伯。智伯悦。又求地于魏桓子,桓子欲弗与。任章曰:“何故弗与?”桓子曰:“无故索地,故弗与。”任章曰:“无故索地,诸大夫必惧;吾与之地,智伯必骄。彼骄而轻敌,此惧而相亲;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人,智氏之命必不长矣。《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主不如与之,以骄智伯,然后可以择交而图智氏矣,柰何独以吾为智氏质乎!”桓子曰:“善。”复与之万家之邑一。

    智伯又求蔡、皋狼之地于赵襄子,襄子弗与。智伯怒,帅韩、魏之甲以攻赵氏。襄子将出,曰:“吾何走乎?”从者曰:“长子近,且城厚完。”襄子曰:“民罢力以完之,又毙死以守之,其谁与我!”从者曰:“邯郸之仓库实。”襄子曰:“浚民之膏泽以实之,又因而杀之,其谁与我!其晋陽乎,先主之所属也,尹铎之所宽也,民必和矣。”乃走晋陽。

    三家以国人围而灌之,城不浸者三版;沉灶产蛙,民无叛意。智伯行水,魏桓子御,韩康子骖乘。智伯曰:“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国也。”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以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陽也。疵谓智伯曰:“韩、魏必反矣。”智伯曰:“子何以知之?”疵曰:“以人事知之。夫从韩、魏之兵以攻赵,赵亡,难必及韩、魏矣。今约胜赵而三分其地,城不没者三版,人马相食,城降有日,而二子无喜志,有忧色,是非反而何?”明日,智伯以疵之言告二子,二子曰:“此夫谗人欲为赵氏游说,使主疑于二家而懈于攻赵氏也。不然,夫二家岂不利朝夕分赵氏之田,而欲为危难不可成之事乎!”二子出,疵入曰:“主何以臣之言告二子也?”智伯曰:“子何以知之?”对曰:“臣见其视臣端而趋疾,知臣得其情故也。”智伯不悛。疵请使于齐。

    赵襄子使张孟谈潜出见二子,曰:“臣闻唇亡则齿寒。今智伯帅韩、魏以攻赵,赵亡则韩、魏为之次矣。”二子曰:“我心知其然也;恐事未遂而谋泄,则祸立至矣。”张孟谈曰:“谋出二主之口,入臣之耳,何伤也!”二子乃潜与张孟谈约,为之期日而遣之。襄子夜使人杀守堤之吏,而决水灌智伯军。智伯军救水而乱,韩、魏翼而击之,襄子将卒犯其前,大败智伯之众,遂杀智伯,尽灭智氏之族。唯辅果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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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8年,在太原-金胜村,发现了一座春秋大墓,墓内棺和第二层套棺之间,发现4件与众不同的兵器。其中一件刻有铭文“赵孟作御戈”,当是墓主人生前自用的兵器。据此命名此墓为赵卿春秋大墓,认为墓主很可能就是赵鞅。下面“赵孟作御戈”的图片出自《赵卿春秋大墓,文物精美墓主身世迷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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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卿春秋大墓还出土了一个行军灶:

    灶体作虎形,灶口铸为虎口状,烟囱(即“突”)铸成上翘的虎尾状,共四节,以子母口相衔接,不用时可拆下分装。四节烟囱完全接续起来时整个灶体高达1.62米,且作了专门的设计,可防止烟囱口的风倒灌进灶口。灶膛无底,上承一甑一釜,分体未连铸,不用时可将甑拆下倒扣在釜上,减小占地面积。仔细观察,灶膛内还有用于挂泥搪灶的小凸齿。用泥搪灶,一方面可以隔热,防止人被灶体表面烫伤,另一方面可以集中热能,提高热效率,便于更快地煮熟食物。这件虎头灶的灶体两侧还铸有提链,方便移动,可见是一件实用的炊具。国内出土的陶灶很多,秦汉、六朝时的灶的模型更是常见,但是先秦时期的灶,尤其是青铜灶,这是目前为止所知唯一的一件。以上说明及以下图片出自《晋国宝藏--湖北省博物馆山西出土晋国文物特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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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原赵卿墓的墓室在发掘出土时已经塌方,但依稀可看出其一椁三棺的墓葬形制。图中的左下方堆着青铜乐器,可看出是一套编镈,图中右方是大多数青铜礼器,中央部分(图中中央略偏右方)的位置是赵卿的内棺,可以看到赵卿的遗骸下方铺了一层用于防腐的朱砂,身上堆满了玉器,图片上可以见到一些玉璧和玉璜,在相当于腰部的位置,还可见到两枚鎏金的铜带钩。《墨子节丧》篇曾描述战国初年时诸侯、大夫厚葬的情景时说“及诸侯葬,虚车(库)府,金玉珠玑比乎身”,赵卿墓美仑美奂的地下世界即是对这句话的最好的注解之一。然而事与愿违的是,尽管在身上铺了朱砂,在身上堆满了玉器(古人认为这两件事物都具有防止尸身腐朽的神奇作用),但是赵卿的尸体还是由于朱砂中水银的渗透、腐蚀而朽化成灰了,他只保留下来了几颗牙齿(以上说明及以下赵卿墓的墓坑现场照片出自《晋国宝藏--湖北省博物馆山西出土晋国文物特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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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面是《春秋经》和《左传》中的相关段落及我的粗略翻译和一些补充说明:

    通宝推:澹泊敬诚,老老狐狸,逐日夸父,联储主席,迷途笨狼,上古神兵,
    • 家园 《左传》人物事略03附:知伯陵人4/4

      《哀二十七年传》:

      悼之四年,晋-荀瑶帅师围郑,未至,郑-驷弘曰:“知伯愎而好胜,早下之,则可行也。”乃先保南里以待之。知伯入南里,门于桔柣之门。郑人俘酅魁垒,赂之以知政,闭其口而死。将门,知伯谓赵孟:“入之!”对曰:“主在此。”知伯曰:“恶而无勇,何以为子?”对曰:“以能忍耻,庶无害赵宗乎!”知伯不悛,赵襄子由是惎知伯,遂丧之。知伯贪而愎,故韩、魏反而丧之。((p 1735)(12270501))(141)

      我的粗译:

      五年以后,我们悼公之四年(公元前四六三年,周贞定王六年,晋出公十二年,郑声公三十八年),晋国的荀瑶(知伯)率领大军包围了郑国。晋国的大军还没打过来时,郑国执政的驷弘就说:“知伯愎而好胜,早下之,则可行也。(知伯愎而好胜,要是我们事先就示弱,就能对付过去。)”

      于是郑国先在南里防守进行抵抗。知伯打下了南里,又攻打桔柣之门。郑人在这里俘获了酅魁垒,劝他投降,应许要让他当“知政”(首席执政大臣的副手,有时是实际执政者),他不肯答应,紧闭着嘴巴被杀掉了。

      在准备攻击城门时,知伯对赵孟(赵无恤,赵襄子)说:“入之!(你上去!)”赵孟回答说:“主在此(“主”指知伯)。”

      于是知伯发火说:“恶而无勇,何以为子?(长得这么难看,又胆小,你凭什么当这个“子”?)”赵孟(赵无恤,赵襄子)告诉他:“以能忍耻,庶无害赵宗乎!”(那是因为我不怕羞辱,这才能保住我们赵家的宗族吧!)”

      知伯很不高兴。但赵孟(赵无恤,赵襄子)也因此记恨上知伯,最终消灭了他。知伯贪而愎,所以后来韩家和魏家叛离了他,造成他的灭亡。

      一些补充:

      “南里”(杨注:南里,郑地,襄二十六年《传》云“楚子伐郑,入南里”可证。《汇纂》于襄二十六年云:“今新郑县南五里有地名南里。”),推测位置为:东经113.73,北纬34.37(新郑-梨河镇-前端湾村)。

      “桔柣之门”(杨注:“桔柣音结迭。据下文,入自纯门后又有悬而不发之门,可以推知此桔柣之门是远郊之门。楚师突起,郑国无备,故不战而入门。”(《庄二十八年传》(p 0241)(03280302))(025);“桔柣之门为郑都远郊之门,见庄二十八年《传》并《注》。”(《僖三十三年传》(p 0503)(05330901))(050);“入南里,盖郑人稍战而退入城,驷弘所谓“早下之”也。晋军又攻郑都-桔柣之门。”(《哀二十七年传》(p 1735)(12270501))(141)。),我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3.73,北纬34.38(南里对岸)。

      知家灭后,三家分晋大势已成,春秋也就要进入战国了。

    • 家园 《左传》人物事略03附:知伯陵人3/4

      《哀二十七年传》:

      晋-荀瑶帅师伐郑,次于桐丘。郑-驷弘请救于齐。齐师将兴,陈成子属孤子三日朝。设乘(chéng)车两马,系五邑焉。召颜涿聚之子晋,曰:“隰之役,而父死焉。以国之多难,未女恤也。今君命女以是邑也,服车而朝,毋废前劳。”乃救郑。及留舒,违穀七里,穀人不知。及濮,雨,不涉。子思曰:“大国在敝邑之宇下,是以告急。今师不行,恐无及也。”成子衣製、杖戈,立于阪上,马不出者,助之鞭之。知伯闻之,乃还,曰:“我卜伐郑,不卜敌齐。”使谓成子曰:“大夫陈子,陈之自出。陈之不祀,郑之罪也,故寡君使瑶察陈衷焉,谓大夫其恤陈乎?若利本之颠,瑶何有焉?”成子怒曰:“多陵人者皆不在,知伯其能久乎!”((p 1733)(12270301))(137、141)

      我的粗译:

      三年以后,我们的哀公二十七年(公元前四六八年,周贞定王元年,晋出公七年,齐平公十三年,郑声公三十三年,也是《左传》的最后一年),晋国的荀瑶(知伯)带兵讨伐郑国,大军驻于桐丘。郑国的驷弘赶紧向齐国求救。

      在齐国下令动员军队之前,陈成子(陈恆)首先在朝廷上用三天召见了历次战死者的遗孤。他还让人在朝廷上陈列一辆“乘车”(乘坐用车,非战车),配了两匹马,还在上面系着五个装了简策的布囊。然后,他召来了前次战死者颜涿聚之子颜晋,对他说:“隰之役,而父死焉。以国之多难,未女恤也。今君命女以是邑也,服车而朝,毋废前劳。(“隰”那一仗,你父亲战死了,因为国家多难,没来得及照顾你。现在主上把这城邑封给了你,你就坐着这车来上朝吧,别辱没了你父亲的英名。)”

      这以后,齐国才出兵援救郑国。先到留舒,半路上曾经离“穀”只有七里,但因为他们军容严整,“穀”那里的人竟没察觉。随后到了濮水边上,当时正下雨,齐军就不准备涉渡了。可是,跟在齐国军中的郑国大夫子思(子产之子国参)很着急,这时就对陈成子(陈恆)说:“大国在敝邑之宇下,是以告急。今师不行,恐无及也。(大国已经到了敝邑的屋檐底下,所以我们才来告急。要是现在部队停下来,我怕就来不及了。)”

      于是陈成子(陈恆)下令马上渡河,他自己披着斗篷,拄着一枝戈,亲自立在河岸上,如果有马爬不上来,就帮着用鞭子抽马。

      荀瑶(知伯)听说了这些情况,马上下令撤兵,说:“我卜伐郑,不卜敌齐。(我先前的占卜只问了讨伐郑国会怎么样,没问对抗齐国会怎么样。)”

      荀瑶(知伯)还派人捎话给陈成子(陈恆)说:“大夫陈子,陈之自出。陈之不祀,郑之罪也,故寡君使瑶察陈衷焉,谓大夫其恤陈乎?若利本之颠,瑶何有焉?(你大夫陈子,是出自陈国的。陈国被灭亡,就是因为郑国,所以寡君派“瑶”来调查陈国被灭亡的内幕,还以为大夫你也应该对陈国有感情呢?要是你为了自己的私利就不顾根本,“瑶”还管得着这事吗?)”

      陈成子(陈恆)听了这话,愤怒的撂下一句话:“多陵人者皆不在,知伯其能久乎!(那些处处压人一头的都没有好结果,知伯你就能长久吗!)”

      一些补充:

      这陈成子这样临时抱佛脚居然也可以,果然收买人心是他们家的长项。

      杨伯峻先生注“郑-驷弘请救于齐”曰:

      杜《注》:“弘,驷歂子。”驷弘字子般,下文子思,为子产之子国参,与驷弘同行者。不能误以下文之子思即驷弘。

      杨伯峻先生注“设乘车两马”曰:

      沈钦韩《补注》引《仪礼既夕礼》郑玄《注》云:“两马,士制。”

      桥案:注意,乘车的驾马数与战车的驾马数不是一回事。同时这里也反映专门的“乘车”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拥有的。

      杨伯峻先生注“系五邑焉”曰:

      章炳麟《左传读》卷一云:“若为国邑,则不得言系;且下文‘君今命女以是邑也’,命当以官言,不当以邑言。邑当为裛之省文。《说文》:‘裛,书囊也。’此乃策书之囊。竹简繁重,故一策书分为五囊也。时尚未见策文,故但举著见者为言耳。”

      桥案:若依上面郑玄先生所注,这是要给颜涿聚之子颜晋以“士”的身份,但策命的竹简就装了五囊,且颜涿聚本来的身份似亦不应低于“士”,则从情理来说,此次不会只给颜涿聚之子颜晋以“士”的身份,或者是身份较高(所属村邑较多)的“士”?值得注意的是,即使在东汉末的郑玄先生看来,“士”的身份也并不太低。

      杨伯峻先生还在知伯曰:“我卜伐郑,不卜敌齐。”之处注曰:

      《说苑指武篇》叙此节云:“智伯曰:‘吾闻田恒(即陈成子)新得国而爱其民,内同其财,外同其勤劳,治军若此,此其得众也,不可待也。’乃去之耳。”

      “桐丘”(杨注:桐丘,今河南省-扶沟县西二十里有桐丘亭,即其地。),推测位置为:东经114.30,北纬34.10(春秋-郑之桐丘城。现存西墙局部,夯筑而成,夯层厚10—15厘米。城内散存少量陶罐、豆、板瓦等,并有汉空心砖墓葬分布。)。

      “犁丘”——“犁”——“隰”(杨注:犁即二十三年《传》之犁丘,在今山东-德州地区-临邑县西。辕,据顾祖禹《方舆纪要》,在今山东-德州地区-禹城县西北,一云在禹城县南百里。#二十七年《传》称此役为隰之役,则犁丘即隰,江永《考实》谓即十年《传》之犁,在今山东-临邑县西。),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6.95,北纬36.9(孙耿镇西)。

      “留舒”(杨注:《诗小雅车攻》郑玄《笺》引作“柳舒”,《水经济水注》亦作“柳舒”,皆留舒也。在今山东-东阿县旧治东北,下云“违穀(谷)七里”可证。),推测位置为:东经116.21,北纬36.18(鱼山)。

      “濮”(杨注:濮水有二,一在今山东-菏泽县北,一在今河南-滑县与延津县境。此指后者,今皆湮。),我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6.0,北纬36.1(穀西,渡濮水处)。

      下面是陈成子援郑相关地点天地图地形图标注:

      点看全图

      外链图片需谨慎,可能会被源头改

      《哀二十七年传》:

      中行文子告成子曰:“有自晋师告寅者,将为轻车千乘(shèng)以厭齐师之门,则可尽也。”成子曰:“寡君命恆曰:‘无及寡,无畏众。’虽过千乘(shèng),敢辟之乎?将以子之命告寡君。”文子曰:“吾乃今知所以亡。君子之谋也,始、衷、终皆举之,而后入焉。今我三不知而入之,不亦难乎!”((p 1734)(12270302))(137、141)

      我的粗译:

      在齐军之中的中行文子(荀寅)通报陈成子(陈恆)说:“有自晋师告寅者,将为轻车千乘以厭齐师之门,则可尽也。(有人从晋军之中告诉“寅”,说是晋军准备了轻车千乘要堵住齐军的营门,准备全歼齐军。)”

      陈成子(陈恆)告诉他说:“寡君命恆曰:‘无及寡,无畏众。’虽过千乘,敢辟之乎?将以子之命告寡君。(寡君已经对“恆”下了令:“敌人少就别理,敌军多了也别畏缩。”现在敌军虽然有超过一千乘的兵车,我就敢逃吗?我会把大人的话转告寡君。)”

      文子(荀寅)于是感叹说:“吾乃今知所以亡。君子之谋也,始、衷、终皆举之,而后入焉。今我三不知而入之,不亦难乎!(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流亡,“君子”谋划事情的时候,开始、过程、结局都掌握得很明白,而后才投入进去,我还“三不知”就投入了进去,要想有好结果不是太难了吗!)”

      一些补充:

      “三不知”(sān bù zhī)应该就是出自这里的成语。

      通宝推:老老狐狸,
      • 家园 没看懂为啥陈成子怒了

        当然智伯言辞水平的确高

        • 家园 这相当于指着鼻子骂:数典忘祖了吧

          当年毛遂自荐之后,也是对着楚王说:

          这特么又不是专为赵国,也是为了楚国当年咋了咋了

          一说祖宗当年,磨磨唧唧的楚王立马就答应出兵了,前代楚王也说过:三年不打仗,死了都不好意思见祖宗

          我们现在提祖宗没啥,古人还是很重视的

        • 家园 我也有点和您差不多的感觉,

          见了您这个帖子后,我仔细想了想,陈成子的敏感大概可以有以下的原因:

          关于陈家的发展,有一段著名的卜辞和一段著名的筮辞。估计这些卜辞和筮辞是陈家自己传出来的,是为了证明自己理应有较高地位。

          卜辞:“凤皇于飞,和鸣锵锵,有妫之后,将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与京。”(《庄二十二年传》(p 0221)(03220104))(016)

          筮辞:“是谓‘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此其代陈有国乎?不在此,其在异国;非此其身,在其子孙。光,远而自他有耀者也。《坤》,土也;《巽》(xùn),风也;《乾》,天也。风为天;于土上,山也。有山之材,而照之以天光,于是乎居土上,故曰‘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庭实旅百,奉之以玉帛,天地之美具焉,故曰‘利用宾于王’。犹有观焉,故曰其在后乎!风行而著于土,故曰其在异国乎!若在异国,必姜姓也。姜,大岳之后也。山岳则配天。物莫能两大。陈衰,此其昌乎!”(《庄二十二年传》(p 0222)(03220105))(016)

          杨伯峻先生在前面那段卜辞那里有注:

          据《田敬仲完世家》,敬仲生穉孟-夷,穉孟-夷生湣孟-庄,湣孟-庄生文子-须无,文子生桓子-无宇。则五世,陈无宇也。昭二年《传》谓陈无宇非卿而为上大夫,上大夫位即卿。邾公 [金乇]钟云“乐我嘉宾,及我正卿”,足见正卿为春秋各国通语。文七年、宣二年《传》之正卿皆指晋之赵宣子,襄四年《传》之正卿指鲁之季文子,襄二十一年《传》之正卿指鲁之季武子,昭元年《传》之正卿指晋之赵武,皆卿之当权者。《诗小雅雨无正》有正大夫,郑《笺》云:“正,长也。”大夫之长曰正大夫,卿之长曰正卿,其意相同。《雨无正》之大夫是公卿之总名,则《雨无正》之正大夫与《左传》之正卿,其实相同。

          据《田敬仲完世家》,陈无宇生武子-开与釐子-乞,乞生成子-常,成子-常即杀齐简公之陈恒。陈恒于敬仲为七世,据其相代在位则八世。京,大也。与下文“物莫能两大”之“大”字相照应。齐至陈恒,篡夺之势已成。疑“凤皇于飞,和鸣锵锵”两句是卜书之辞,有妫之后以下数句,则为占者之辞,然相互叶韵。锵、姜、卿、京古音皆在阳唐部。此是占卜之辞,今已无书可以稽考。《左传》好言卜筮鬼神,而孔颍达作《正义》则致疑焉。详玩孔《疏》可知。

          以上杨先生的注已经说得很明白,这位陈成子正是已经到了“莫之与京”的地步,篡夺之势已成,估计这应该就是他敏感的原因之一吧。

          陈成子以后陈家长期执齐政最终取代姜齐:

          宣公卒,子康公-贷立。①贷立十四年,淫于酒妇人,不听政。太公乃迁康公于海上,食一城,以奉其先祀。(公元前三九一年,距二人隔空对骂的公元前四六八年七十七年)

          三年,太公与魏文侯会浊泽,①求为诸侯。魏文侯乃使使言周天子及诸侯,请立齐相田和为诸侯。周天子许之。康公之十九年,田和立为齐侯,列于周室,纪元年。(公元前三八六年,距二人隔空对骂的公元前四六八年八十二年)

          (《史记田敬仲完世家第十六》)

          但是上面那段筮辞还有一句“此其代陈有国乎?”,也很敏感,意思是陈成子或其后代可能会代替陈国成为诸侯,不但如此,而且是“陈衰,此其昌乎!”,那么就和陈国的命运联系起来了。

          其实陈家即使代齐之后,仍然称“陈”,据《黄河流域的青铜文明》p200:“齐国出土的青铜兵器具铭的也很多,……如“陈侯-因咨-戈”,陈侯-因咨即齐威王-因齐,又如“陈子翼-告(造)戈”、“陈子翼-徒戈”。陈皆作[陳/土],即史书所记的齐田氏。……”考虑当时“陈”、“田”同音,我甚至怀疑就是这个“[陳/土]”字后来简化成了“田”字。

          如此,则陈成子他们是大张旗鼓地以陈国的子孙自居,当时家族、祖先的观念很重,知伯的指责杀伤力很大:你是以祖家的衰落为利!

          陈成子被击中要害,心虚,无法正面反驳,只好佯怒,拿知伯“多陵人”来说事了。

          以上理解,不知能否入您的法眼。

          通宝推:baumchen,
          • 家园 还有一个感觉

            这些史料,选择的厉害,比如经常见到谁谁说谁谁后来会如何,后来一定会应验。无他,如果不应验,就不会记下来了。

            象智伯,后来挂了,所以对他的诅咒也好,怨念也好,都记下来。陈家当时应该也很遭人恨,可惜国高晏家的诅咒都失传了...

            另外还是不太理解智伯赵孟,赵无恤是少子,怎么也能用赵孟呢,莫非是这一支开宗的那位祖先的排位?

            • 家园 兄台分析的对

              不过我感觉智伯指责的挺对,其实赵无恤这些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当时赵无恤手下说赵无恤和桀纣一样,赵无恤吓坏了,说那我岂不是要灭亡?手下宽慰他:其他人还不如桀纣呢,你不用担心。感觉当时就是比烂。

            • 家园 再加一个鲁国的孟孙氏

              别人称他们孟孙氏,似乎他们自己称呼自己“仲孙氏”?

            • 家园 赵盾是庶长子吧

              孟不是乱用的,类似汉武帝的庙号是世宗,明世宗,清世宗,都不是正常继位。赵盾不是嫡子,后来成为族长,以及国家正卿,这个孟和世宗的意义有共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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