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一、我对科学的看法，再谈中医 -- 冷眼

兄台好文，看了忍不住也出来说两句。

或许这不是你对科学的定义，但客观上，你把对你对科学的讨论限定为科学理论，一如你其后引用霍金的那段文字一样，尽管事实上在讨论中，人们常常把science和scientific混在一起谈。你关于科学理论的讨论，俺基本是赞同的，一句话概括就是：科学是方法论。总结起来，一个理论是否是科学理论，大致要满足下面四个条件：一、有能被实证的基本假设；二、逻辑自洽；三、能作出可被否定或证伪的预测；四、预测能被实证。这里要对实证做特别的要求：对第四点的实证，我们要求显著的一致性；对第一点的实证，我们则要求严格的多，因为这是理论的基石，所以我们对这个实证的要求最逼近“真理”。大多数理论，无论他们是否是科学理论，往往都是满足第二和第三个条件的。真正使他们区别于科学理论的，就在第一和第四的实证上面。

正如你在第一段中讲科学理论与真理区别开来一样，我们不能按照真理的要求来要求科学理论。因此，在第四点上，我们只要求显著的一致性。怎么样算显著，这个依不同的学科而不一样，通常我们在自然科学中对显著性要求非常高。在没有（或者没有显著的）例外的情况下，我们也只能说这个“科学理论”是“好的”；否则，我们就要抛弃或者修改这个“科学理论”。在这一点上，俺以为中医理论是满足这个条件的：按中医理论指导的医疗实践，只要不带偏见的考察，应该说，是有显著的疗效的；中医理论体系本身，也是不断的根据例外来修改和发展自身的理论体系，对这一点，三山寺桃花兄已经多有论述，俺就不多说了。

中医理论区别于科学理论的关键就在第一点。中医的一些基本假设，比如阴阳、五行等等，是一些难以证伪的命题。尽管他们本身来源于实践观察，但是他们更多的是一种哲学意义上的命题，而不是可证伪的科学的命题。但是我们又必须看到，真理就是真理，不会因为我们是从哲学上去考察还是从科学上去考察而有区别。中医的这些基本假设，尽管更多的是在哲学意义上，他们本身也是真理的某种反映，这就必然在科学的意义上也有所反映。换句话说，尽管中医的基本假设更多的是哲学思考，但也是基于实践观察的哲学思考。这种在实践观察的基础上进行的哲学抽象和归纳，必然也有科学的意义。所以，中医理论不是科学理论没有关系，因为科学理论不代表真理本身，真理也不是只有科学理论这一个代言者，尽管科学理论可能是迄今为止人类所找到的最能有效探索真理的方法。

所以，要把中医理论打成伪科学（伪科学的隐含定义俺就不说，相信大家基本有共识了，基本就等同于批着科学的外衣的骗子），首要的工作就是以无可置疑的证据告诉大家中医的基本理论假设是谎话，是骗人的。但是，这显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前面已经说了，中医的基本理论假设不是可证伪的科学命题，你又如何能以科学的方法来证伪这些假设呢？所以，我们看到，不要说方何等人，自从清末科学的观念进入中国以来，那么多针对中医的批驳，没有谁能完成这个任务，也就不可能真正实现把中医理论打成伪科学的目的。他们所能做的，几乎无一例外的，都是举出无数中医医死人、医不好人等具体的事例乃至统计，希望能从前面所说的第四点来达到目的。但可惜的是，这真的是南辕北辙。所有这些事例，统统可以归入“例外”，而“例外”，正是科学理论不断发展完善的推手。除非你能够以无可置疑的证据告诉大家中医的治疗效果完全是瞎猫撞死耗子，但是，这个，可以说，也是不可完成的任务。

相反的，要把中医理论科学化，迟早必须从第一点着手，将中医的基本假设科学化。也只有将中医的基本假设科学化，我们才能够有根有据的到中医这里来“打假”。这并不是不可完成的任务。令人欣喜的是，当今前沿科学的发展，为中医基本假设的科学化带来了曙光。所以任何一个对当今科学的进展有所了解的人，都会对“中医理论是否是伪科学”这个问题持谨慎的态度。

中医的理论中，还有些东西不是那么哲学的，属于科学上可证伪的，比如说经络，存在就是存在，不存在就是不存在。这就要涉及到客观这个问题的。

这个观点，俺是不赞同的。客观，就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不在乎你是不是理解。经络的理论，我们现在不理解，甚至于在解剖学上观察不到，但不能以此为理由来认为经络不是客观存在的东西。经络这个东西，是可以通过实证来判断真假与否的问题。

客观对科学的重要性，相当程度上来源于我们要求实验观察者对实验结果没有影响或者影响可以忽略不计。这个条件在大多数科学试验中都比较容易满足。但是科学发展到今天，我们越来越深入一些领域，这些领域中，实验观察者的行为对实验结果有显著的影响，这对我们的实验设计和方法提出了相当大的挑战，也将迫使我们更加深入的思考“客观”这个问题，思考如何去实现它，又如何去评估它。

另外，兄台最后几段谈到科学和宗教的问题，或者说科学和神学的问题。科学是科学，神学是神学，二者互不统属。对科学的地位见仁见智，我把他归为方法论，没到世界观的层次。但无论如何，自然科学已经成为根本上否定神学的体系，这个恐怕还为时尚早，而且，几乎可以说，这也是个不可完成的任务。无论什么论，他们的终极目的都只有一个，尽量靠近真理，包括宗教也是这样。如果认为科学可以一统江湖，是真理的唯一代表，或者说是真理的最正确的代表，这个恐怕也不是科学的态度。

下面再讲讲我对中医的看法。

在讨论中医前，首先要明白，反对中医，不是说否定中医的一切，而是说：

1、中医理论不是科学。

2、中医的某些经验疗法（特别是偏方、验方）也可能有其实用价值，需要现代医学去验证其有效性和安全性。

也就是把中医分成中医理论和中药（包括中医治疗方法），即所谓的“废医验药”。

中医的理论就是以“阴阳五行”为基础的一套理论，它与科学在认识论上就是根本不同的。

科学讲究逻辑与实证，是唯物主义认识论。

而“阴阳五行”理论则是唯心主义认识论，什么是唯心主义认识论？唯心主义认识论又叫先验论。它主张人类的认识先于客观物质、先于实践而存在。主观唯心主义主张认识是对主观体验、感觉和心灵的把握；客观唯心主义主张认识来源于某种神秘的精神实体。

阴阳五行理论是以“阴阳五行”为基础来解释世界运行的理论。“阴阳五行”是一种“高等级”的认识—意思就是高于客观物质、高于实践的，是依赖于人的感觉，不可证明的，是一种“绝对真理”。很显然阴阳五行理论是典型的先验论，肯定不是科学理论。

顺便来说一下“不可证明”和“不证自明”的区别。数学上有一些基本公式是“不证自明”的，虽然数学不是科学，但是是科学的重要工具，也就是说科学也依赖于这些“不证自明”的公式。那么这种“不证自明”和“不可证明”有什么区别呢？“不证自明”实际上可以得到实践上的证明，任何人照着公式的要求做都可以得到同样的结果。“不证自明”是说它们是最基本的理论，不能有更基本的理论来证明它们了，但是它们的正确性是有实践依据的。而“阴阳五行”则是另一回事，并没有任何人看到“阴阳五行”，它本身也得不到任何实践方面的验证。按照科学的方法，“阴阳五行”这种理论显然得不到认可。但是，它说它是高于物质和实践的，那自然不能用科学来检验了，当然也不是科学。

能不能以科学的方式来证明“阴阳五行”？也不是不可以。首先，要放弃那种“高等级”的说法，科学都是要通过实证的，还没有实证或者证明不出来就说是“高等级”的东西，不能用科学的手段来证明，反而要来更改科学的定义，这决不是科学。然后，要将“阴阳五行”进行符合科学的定义，这种定义要客观简洁，要所有人都能理解，不能有模糊的东西，要与已知有效的科学理论很好的兼容。

有了科学的理论才可以设计方法进行验证，实验还要注意逻辑性，也就是说：你的实验结果能够说明你的理论，而不会有其它的解释。比如说：如果一副中药被科学的证明有效，那么你可以说它（部分）证明了阴阳五行理论，因为这几副药材含五行相克之理什么什么的，但是我也可以进一步进行科学分析，（可能）找出其中起作用的化学成分，证明是这些化学成分对人体起的作用，我甚至可以进一步提纯甚至人工合成这种成分，不是非要用你的煎药方法，那么我就有了另外一种科学解释。我认为这第二种科学解释才更合理，因为：第一、它更简洁，少了一些假设；第二、它与现有的科学体系是兼容的，还发展了现有的科学；第三、它更有用，制作方法更简单，有利于工业生产，有利于进一步研究其效果原理及毒副作用。

但是就目前来说，并没有人认真的打算以科学的方法来验证“阴阳五行”，一般都是把它直接作为中医的理论基础，对它的质疑通常都是以“这是一种更高的认识，不是用现有的方法可以认识的”之类的话来解释，这实际上就是先验论，肯定不是科学。至于这种先验论有没有用，那是另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