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人物志 写在前面的话 -- 端娘
且不管后面贴出来的东西咋样,先声一定要夺人,此所以名之为“志”之义。其实呢,左不过就是在这个青黄不接的岁数,开始老了,开始回忆了。
这些人,他们的事情,我未必都了解,他们的心思,我一定不清楚。我写下来,是给枯燥的论文写作添个乐子,穿插着来,提提神、醒醒脑。
我熟悉的汉字,在我手里,已经很久没有写过这样的东西了。这些年,它们记录的,总是于一时有用,于长远无益的东西。那些东西,我是在记录,不是在享受。写这些人,有的或许只是一星半点了解的人,不是为了他们的历史,而是为了我自己的记忆。所以,多半也是于此时无用,于长远无关,权且借此舒展一下筋骨而已。而我这点文学性写作的本事久疏操练,一定会让这些东西缺乏细节描写,缺乏戏剧冲突,甚至缺乏展开的耐性。
一言以蔽之,本系列真实性不大可能十足真金,娱乐性绝对保证稍稍欠奉,还望看客诸君海涵。
在小县城,玉姨这个人是很特别的。
首先就是她的口音特别。小时候,只是觉得她说话跟别人不一样,上学后知道了,那是北京话。我妈说,玉姨出生在北京,十二岁时回到老家,一口的京腔,没少受笑话。玉姨也想改,想跟别人一样,可是她再努力也改不彻底,总是撇呀撇的,语调轻扬。
作为60年代初的老高中生,她和我妈毕业后都去当民办老师教书了。她那轻扬的口音,在厚重沉实的鲁西南方言里,还是会被孩子们取笑吧。
玉姨的另一个特别,在我记忆里,是喜欢穿黑色衣服。是,那个时代本来就不是缤纷色彩的时代,可是,女人们多少还是会偏好花布的,哪怕在蓝罩衣的里面穿着,只露个花边呢。而到了夏天,也会愿意扯块素素的小碎花布,做个家常的短袖衫。玉姨在我印象里,无论冬夏,总是黑色的。她非常瘦,皮肤白,脸上也没什么笑容,还总是穿黑色衣服,在孩子看来,不是可以亲近的人。
事实上,玉姨就是这么不可亲近。她的双眼仿佛总在向生活的外面看,似乎不懂得生活的所有方面。她的工作不是很出色,一直到四十七八岁,才转正成为公办教师。她的家收拾得并不干净利落,民办教师一样要种地,她的庄稼也是马马虎虎,她也做不好饭,她的孩子管教也不是很成功,最失败的,是她的婚姻。
我妈曾经好多次叹着气说:这就是命。我上大学以后,看文艺理论的书,看到“性格悲剧”的时候,脑子里浮现的,就是玉姨的样子。
玉姨的相貌,不算很出众。但是年轻时候,两根长长的黑发辫,黑衣服,衬着雪白的脸,一双细长的眼睛,在眼睫下藏着,似乎总是看不到黑与白的界限,双眼又分的很开,迷茫又无助的样子。在人人恨不得健康到一跳八丈高的背景下,无论怎样都是特别的,惹人注意的。她不一样的口音,同样也是吸引人的新鲜元素。最先被吸引的,是她的——也是我妈的一个老师。
那时候上到高中的人,二十二、三岁的年纪,一点都不稀奇,玉姨年纪小一点,也有20岁了。60年代一个县城的高中,老师们也都是很有来头的。像一个美术老师,80年代初一幅画拿出来,也可以卖到4、5百;还有一个经常给我妈他们排戏的音乐老师,是北京师范大学毕业的。这么一个看起来柔弱又特别的姑娘,显然是会吸引成熟又浪漫的男老师注意。也就有那样的被吸引的男老师,为了爱情也好,为了说不明白的欲望也好,陷了进去。
那个老师,最后因为这件事被开除了,因为他是有老婆的人,孩子也有4个了。
好些年了,我曾经无数次设想这段逾越禁忌的爱情,从最浪漫奔放,到最理性哀伤,情节设计了无数个,那个长长发辫、苍白面孔的姑娘,总是像十九世纪的俄罗斯贵族小姐,脆弱而又坚强。她应该在新和旧的悲哀中守望爱情,每一天都在盼望爱人回到身边,将自己的心作为爱的祭品裂成丝丝缕缕,直到绝望。
然而事实上,没过多久,玉姨结婚了,嫁给一个同学。这同学死追玉姨不放,信誓旦旦,阴魂不散。再然而,她又后悔了,撕了结婚证,很长时间不搭理那个法理上的丈夫。
如果要展开写玉姨那时候的心理,会是非常漫长和艰难的。而她的命运,在她还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初露端倪。
我不清楚对于玉姨来说,20年的婚姻生活到底是什么滋味,我所知道的,是那个法理上的丈夫,给了玉姨三个孩子,一个瞎了眼的婆婆。之后,在80年代,这个男人承包了小工厂,很顺理成章似的,他包养了厂里的会计,一个28岁的老姑娘。被老姑娘的兄弟们打上门以后,这个男人带着老姑娘跑路了,一去10多年。中间偶尔寄钱回来,但是没有回过家。老姑娘后来回家了,那男人却没回来。听说在新疆,和一个湖南女老板一起过了。
玉姨的日子,像别人的一样,一眨眼就没了。老了的玉姨,我见过两次,还是那样,黑色的衣服,眼睛分的很开,总像是在望向别的地方,皮肤却黑了。她的北京口音还在,听起来还是轻扬的。她跟我妈说,还是离婚了。我吃惊地得知,这十多年来,她拉扯孩子,侍候婆婆,还种地,煎熬着日子,居然没有离婚,那个杳无音信的男人,那个抛妻弃子,老娘都不管的男人,竟然还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玉姨离婚了,虽然那男人跑回来,想维持住这个家,玉姨还是坚持离婚了。
离婚,然后又退休的玉姨,孩子们都结婚搬出去住了,她对着自己那暗淡又寂寞的家,心情无论如何也不会很好吧。
经过朋友介绍,她认识了一个做建材生意的小老板,在当地,应该说是家境很不错的。谈了一阵子后,打电话来叫我妈回去喝喜酒。我妈回来后,摇着头跟我们说:“这个人,真是要糊涂一辈子啊!”原来玉姨并没有正式结婚,出去玩了一趟,回来请一次客,就算结婚了。虽然这样的事实婚姻在当地不算少,但是玉姨格外糊涂一些。她卖掉了自己的房子,搬到男方家里一起住了。半年后,小老板突发心脏病去世,玉姨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了去处。要说,小老板的子女很厚道,给了玉姨一些钱,但是,房子,无论如何人家是要收回去的。玉姨打点行李,搬到了女儿家。女儿正在闹离婚,没功夫管她的事。住了1个多月,玉姨满心不情愿地去投奔邻县的儿子了。
之前就听说玉姨和儿媳的关系不好。第二次见,是她和儿子一家到我妈家来,赶巧我也在,一起吃了顿饭。玉姨和儿媳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听我妈说,儿媳并不虐待婆婆,也不吵闹,就是不搭理。可是,没有去处的玉姨,只好忍着。又过了半年,玉姨的前夫,那个消失了20年的男人,回来了,托朋友捎话,想复婚。玉姨打电话和我妈商量,说:他也挺可怜的。湖南女人跟别人好了,两个人拆伙后,他被诊断得了肝癌。要不就复婚吧。我妈气的在电话上就嚷嚷起来:你这个人!你傻啊!!
后来的事情,没有再听说。
忽然想到,也许真如我设想的,玉姨的心已经丝丝缕缕,早已不复完整,早已枯槁如灰了。此后的生活,不过随便过过而已。
又想,悲伤的爱情真是对女人有致命的吸引力,到底要编排一个这样的结尾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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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姥姥跟我没有血缘关系,她是我妈那边的一个亲戚。至于怎么认识的,倒要费一番力气来解释。
我的姥姥一家,3几年的时候,把老家的地卖了,房子卖了,举家搬到北京。这次搬家,是因为姥姥的公公在北京谋到了差事。一大家子,到了北京后,发现老爷子的差事并没那么多钱好赚。三房儿子和老子一起,赁了一处四合院,挤挤插插的住下了。谋不到差事的哥几个,成天在外头混,又沾上了大烟。几年耗下来,积蓄渐渐光了,老子和儿子都不是能吃苦的料,这时候反过来指望家里的女人做活挣钱了。姥姥的针线活很好,托人找了一些大户人家,做点精细的针线,挣出些吃的。姥姥帮忙做活的有一家,是老乡,论起来还沾点亲。这家的老太太,就是五姥姥的婆婆。活做的多了,成了熟人,姥姥管老太太叫婶子。老太太心善,不时额外接济点钱粮,不要的旧衣服洗干净了也送过来。再后来,姥姥的丈夫抽大烟死了。一家子谁也顾不上谁,各走各的,散了。姥姥在前门附近,找了大杂院住下,还是做针线、洗衣服、帮人看孩子。嫁给姥爷以后,日子好过一些,还是常到老太太那里走动,跟那家里上下都挺熟。45年,姥爷接了禁烟局的差,派到济南。济南解放前,跑回了老家,住在小县城,开了个茶馆。那几年,从城市跑回老家农村的不少,包括老太太一家。可是接下来的日子,真的是地覆天翻了。
五姥姥是在这个时候嫁过去的。她的娘家,按成分划,是中农,可是她嫁的老太太家,是大地主,49年以后,理所当然成了当地的主要批斗对象。而这个嫁过去没几年的小媳妇,因为自己没怎么享受的好日子开始了煎熬。
老太太一家被批斗的时候,我妈已经有10岁了,有些事情都记得了。她说,老太太那么干净利索的人,后来被打折了腿,窝在一个破土房里,饿死了。家里其他人,要不关在监狱里,要不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谁也顾不上照应谁的时候,能听到这样的消息,已经不容易了。五姥姥那些年怎么熬的,真是难以想象。
我10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五姥姥。心里很是奇怪,哪里来这么一个姥姥?
她那个时候50出头,穿家常布的衣裤,藏蓝深黑的一身,可是非常整洁利落。头发梳成纂,紧紧地贴在后脑,脸上不见一丝头发阴住。我特别喜欢她的眼睛,无论在哪里,都是精光闪烁,从来不见暗淡下去的可能。之所以来到我家,是因为她在打官司,到县里法院上诉,要有个地方歇脚。一知半解地听她说宅基地、前邻起檐不占理,滴水过了她家的院墙。我稀奇地想,这也值得打官司啊!一个小老太太,就挎着个蓝布包袱,告了一级又一级。上诉和反诉这些词,都是听她说我才知道的。最后终于是她赢了。那已经是3、4年以后的事,这中间她不时出现在我家院门口,说一句:“华呀,俺又来了。”然后就住个1、2天,走的时候,再说一句:“看看,又扰乱了这些时候。等过去这事,到俺家住几天。”她住在我家的时候,我家的院子总是特别干净,夏天的话湿润润的细细撒了水,冬天的话晾衣服的铁丝上也不会有冰挂,鸡窝附近的萱草,一年夏初经她的手,开得特别盛,收获格外多的黄花。她会侍弄小鸡小鸭,会告诉我当门口种香椿树是吉利的,她会把我那个小土池子划出陇,虽然我啥都没种好,而池子靠边的死不了还是开得齐齐整整。
我都认识她好几年了,才记起来怎么从来不听她提起丈夫,那个大地主家的少爷。问我妈,我妈说跟你小孩子说得到那里吗。好歹还是听说,那少爷当真就是少爷,横不挑竖不拿,麦收时候老婆孩子下地,他遛一圈回来,躺在炕上翘起腿凉快着,等老婆回来了还说:“天热,吃井水湃的凉面吧。”关于宅基地这么麻烦的事,少爷怎么会费神去弄呢?五姥姥,不知道是本来就精明强干,还是被这样的丈夫,还有命运,逼成了这个样子。
关于以前,我只听她说过一件事。她的婆婆,不允许媳妇上桌吃饭,伺候着吃完了,才能去吃点剩的。论起来,老太太对待媳妇不算很苛刻,只不过就是那时的规矩。可是五姥姥,我想,为闺女的时候,也算是小家碧玉,受这样的对待,心里总是不平的,所以才记了几十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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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啊,唉......
五姥姥的家,我和妹妹去过一次,麦假时候,住了几天。院子很大,种着石榴和花椒。现在想,五姥姥家人丁不旺,种这些是有讲头的。5月天气,在石榴树下,老太太给我们几个小丫头梳头,掏耳朵,阳光一闪一闪,她的眼睛也一闪一闪的。花椒树上青碧的新椒一串一串,走进院子就闻见清凉的香气。她摘了嫩叶子,拖一点面糊炸了吃,香极了。还有茄子,连刀片夹了一点肉馅,烧出来油汪汪的,细碎的蒜末撒上,给我们一人半个馒头,掰开夹一片茄盒,就着小米稀饭吃。这么些年了,回想起来那都是最好吃的茄子。
不管我家搬到哪里,五姥姥每年都起码来一次,每次住上十天半个月。最近这几年通常冬天来,住到年前才回去,过完年再回来住一阵子,暖和了再回家。她会带新米新面新棉花,带花生老玉米。她负责给我们姐妹的婚姻找先生掐算八字,她给我的外甥和端端做小布鞋和五毒兜兜,她给我做插肩裁的老式小棉袄,她到处搜集土鸡蛋,托人带给我,说小孩子不要吃养鸡场的蛋。对于我妈来说,这个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好像真的成了娘家人,亲热得不得了。我家的一些麻烦事,跟她念叨,她给的意见归纳起来,基本上是“等等再看”四个字。忍不住会想,到底是大户人家做媳妇,又经了那么多事,心里定的住,够大气。
她的大气,不同于一般农村老太太的地方,还在于她的适应能力和好奇心。在县城,她和我们一起去公用澡堂洗澡,并没有我家别的长辈那样的抵制或羞怯。我妈和她曾经一起到北京几次,在我家住的时候,去吃鼎鼎香的火锅、吃必胜客的皮萨饼、吃肯德鸡、吃法国菜……五姥姥一概来者不拒。她的胃弱,吃得不多,但是都有兴趣尝一下。她70岁那年的秋天,我带她和我妈去爬香山,她坚持不坐缆车,爬上爬下,毫不示弱。路上好几个人问起老太太的年龄,竖起大拇指,啧啧称奇。
五姥姥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她自然是跟儿子一起生活。可是她和儿媳妇相处并不好。听起来,还是五姥姥太强的过,到现在奔八十的人了,还是她当家。儿媳妇确实不如她能干,性子柔,五姥姥总觉得媳妇使不上劲。家里的养鸡场,种的地,买卖粮食、孙女和孙子打工的地方和亲事,都要她操心。她的儿子,我叫做珍舅舅的,打一手好木工,我家有两只沙发一个大衣柜,用了十多年,就出自他的手。还记得他住在我家里打家具那阵子,我们几个小孩子总是能蹭上我妈专门给他做的好饭菜,他抿着一钟酒,笑眯眯地夹炒鸡蛋给我们。许是五姥姥太厉害的缘故,珍舅舅不大说话,也不大有自己的主见。他的女儿,17岁时去青岛打工,在做旅游鞋的工厂,干了3个多月,跟家里打电话时哭着说有两个工友得了白血病,大家都说是做鞋用的粘胶有毒,厂房又不通风的缘故。小姑娘很害怕,想回家,又怕介绍工作去的老乡不乐意,工钱也没全拿到手。珍舅舅和五姥姥商量怎么办,五姥姥跟我妈复述时候说:“孩子都快吓死了,还怎么办?”老太太拎起个小包裹去了青岛,把孙女接了回来,剩下的工钱就不要了,说给介绍工作的老乡一点辛苦钱。 她心里头对自己的身份还是看重的,请我们留意给她孙子孙女介绍工作的时候,总不忘提醒一句:“那些伺候人的活咱家孩子可不干。”孙女后来学了电脑打字什么的,在复印打字社打工。前年嫁了,送嫁的是五姥姥。
两个女儿,远嫁到边疆一代,原本很少通音讯了,最近这几年,女儿家里闹出好些事,老太太又几上塞北,帮着女儿操心去了。
前年,她的一个外孙,因为家庭矛盾处理不好,自杀不成,反倒落了一身病。后来到北京看病的2个月,我妈正好在,拉着我帮忙找了房子住,又到处联系医生,还补贴一些医药费。我是离家日久,清静惯了,端端又出生没多久,忽然冒出这么多事来,头都有点大,未免礼数不周。我妈非常不高兴,认为我不够热情,不通人情世故,会让亲戚说闲话。五姥姥并没有到北京来,她在女儿家,帮着照看。只是后来在电话里一再谢谢,说添了麻烦了。那一次,她和我说话的语气忽然客气了很多,让我非常不适应。
上个月,在msn上和家里通话时,又见到了五姥姥。对于她来说,岁月在60岁之后似乎就暂停运动了。她的头发可能更白了一些,更少了一些,仍然挽成小小的发髻,贴在后脑,额头全露出来,皱纹很少,她的眼睛,仍然晶光闪亮。几十年了,她永远都是穿自己手做的中式斜襟褂子,手盘的纽子,领子系得严严实实的。
隔了几天,再联系时,我妈说她回去了,家里离不开。这时才听说另一个女儿,1年前中风,瘫痪在床。五姥姥又跑去照顾了好几个月,中间还滑倒一次,摔坏了小臂的骨头。我妈叹口气说:“这老太太,真经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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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的一生,几千字勾勒出来,还那么生动。赞。
长到16、7岁的时候,忽然脑子里浮现“小何”这个名字,可是名字跟谁也对不上。自己很是纳闷了一阵子,到底是谁呢?直到某次偶然和我妈聊起来,我妈很吃惊地说:你不会记得她的事吧?她的什么事?我妈见我这样问,倒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到底那时只是个小孩子,哪里会记得那么清楚。这一说,我更觉得神秘,还有一点恐惧,“小何”到底何许人,怎么平白就跳进我脑子来了?!
原来这个“小何”,是当年镇上的一个“妖精”。
那时候我大概是7岁,上小学3年级的时候。每日里疯玩,除了吃饭睡觉,不带着家的。就这样,小何的故事居然还在我脑子里小小地留了一点影子,可见当时大人们是怎样在议论了。
当初住的是新建平房。好像一根鱼骨头的样子,一条南北向长长的胡同走进去,左右分别建成三户联排的房子。各家一个小院子,自己愿种啥就种啥。有了什么新闻,各家的人就串着走,每家的小院子里都会轮到一个小型八卦会,把已经从胡同头说起的新闻,一直说到胡同尾巴。头尾之间的情节,自然就多少有一点出入了。有民间口头文学爱好者,会从头跟到尾巴,把加工成故事的新闻完整记忆,再从尾巴讲回头,一直到没得作料可添加,或者再添下去有的家长会不乐意让孩子听到了,故事才慢慢淡去。可是有一些故事,隔了10年20年,也还有被想起来的可能。比如小何的故事。
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见过小何这个人。好像突然就听到大人们老在说“小何小何”,忽然又消失了,再也没人提起。
她的身份,是当地银行新来的一个人。似乎刚来没多久,就从下面的储蓄所,提到了支行的办公室,然后没过多久,又离开了支行,派到最下面的信用社去了。我妈隐约其词的一点提示,表明小何是个很洋气的女人,可是因为她的上下和我家认识的一个叔叔有关,所以不好细细告诉我。
但我对于小何的遭遇,却有点愤愤不平起来。
那个小镇,在80年代的时候,仍然生活在只有收音机和三两台电视机的闭塞条件下。我猜想小何这个女人,也不过就是有一点洋派和爱热闹,比如烫烫头发,穿穿裙子,鞋子有点尖尖的跟,抹一点口红,和男同志说说笑笑而已。可是在周围的人看来,那不是妖精是什么?尤其还跟人家娶了老婆的男的推推搡搡,像什么样子?谣言从来不需要发动,那是出自人本性的爱好的。
我妈对于我的不平,摇摇头表示否定,只是说:“后来她还算不错,结婚以后挺安生的。”。呵呵,现在想来,对着自己的女儿,确实很难开口讲一桩18+的故事。
为什么是18+?因为聊着聊着,忽然又有一点记忆跳了出来。那是一句话,使得我从此再也不向我妈提起此事。
“被人堵在办公室里,就在办公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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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们所不能企及的呀。花可敬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