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红楼梦》背后的世界 -- 普罗丁
收了多少银子?
指的啥?
西游记,一分钱没收着。
QQ群,也基本没收到。目前听众为零。倒是有教师了:)
林黛玉是贾府中头号的孤独倦客,与人沟通,对她来说是巨大的困难。原因无它,她的思想太复杂,境界太高远。
贾府的衰败,在8月15这一天显然特别令人伤感。贾母带头赏月,试图最后激励一把众人的士气,避免甄家的悲剧到来。听着席上不疼不痒的玩笑,林黛玉很快感觉到沟通效率太低,浪费时间,于是与史湘云来到山下的一片湖水边,寻找真实的人际感觉。
两位美女找到的方法是:联诗。
表面上看,二人都是做诗和联诗的高手,她们出场,一定是技压群芳,精彩连连,迅速就能达到超一流的沟通效果。
事实如何呢?
· 黛玉道:“我先起一句現成的俗語罷。”因念道:三五中秋夕……
这五个字,还算清楚。唯一不太确定的是这个“夕”,它是“西”还是“夕”呢?史湘云何等聪明博学,就知道是“夕”而一定不是“西”。这如果理解错了,联错了,也太丢人和破坏情绪了。
· 湘雲想了一想,道:清遊擬上元。撒天箕斗燦……
“拟”字比较含糊,有没有可能是“你”呢?大概不是。后一句,既然涉及到天,应该指的星斗,这没有问题。所以林妹妹反应很快,找到了一个佳句相接:
· 匝地管弦繁。幾處狂飛盞,
这一句很精彩,湘云也有相似的感觉,毕竟“管弦繁”是比较耳熟的搭配。但是,下一句的“狂飞盏”真的是说喝酒吗?毕竟刚刚还在说天上的星辰嘛。有没有可能是“狂飞斩”呢?把夜空的光芒或流星比喻成宝剑,也不是很离奇的想象。
可是湘云的水平远远高过了一般人,她愣是知道,这决不会是“斩”,而必然是“盏”,然后非常有水平地夸了林黛玉一句,说这个不好联啊:
· 誰家不啓軒。輕寒風剪剪,
还是她厉害,这个“不启轩”对“狂飞盏(斩)”,是非常安全的处理。无论你是哪一种,我的对法都没有问题。这样看来,二人竟然不必太理解对方的诗意,也能差不多联上,而且还能互相吹捧,这真是一种很高的境界了。
由于“轻寒风剪剪”太容易听懂,双方一致认为,这是非常俗套和普通的一句,仅仅用来给后边的高深句子作铺垫。这就很奇怪了:听的懂,反而不是好事,那后边的句子如果过份高深,根本听不懂,你们这又是在干嘛呢?
呵呵,批的好,我赶紧改过来。不丢人了。
=================
看了几遍,实在是不好改,只好从权,维持现状:)毕竟文脉也很重要。
由于“轻寒风剪剪”太容易听懂,双方一致认为,这是非常俗套和普通的一句,仅仅用来给后边的高深句子作铺垫。这就很奇怪了:听的懂,反而不是好事,那后边的句子如果过份高深,根本听不懂,你们这又是在干嘛呢?
· 良夜景暄暄。爭餅嘲黃發,
果然,听不太懂的立刻就来了。啥叫“争饼嘲黄发”?或者“正并超谎话”?在南方的口音当中,发和华经常混同的,所以史湘云立刻产生了思维和语音困境,表示根本听不懂。但是她说的非常含蓄,说黛玉根本没用古典文献中的故事,而是用了一些百姓的俗话和民间故事。黛玉表示很无辜,我这明明是25史中的《唐书》中的故事啊,你可真是个不读书的,太难沟通,太难沟通。
· 分瓜笑綠嬡。香新榮玉桂,
于是史小姐硬对了一个,这回轮到黛玉嘲笑她用俗故事了,而史湘云更绝,干脆连出处也不解释了,你就猜吧。反正咱们联诗,联的是意境,管他啥意思做什么?
好在,曹大学者没有让林小姐和史小姐在读者和崇拜者面前过份丢脸。以下,她们终于你一句,我一句,似乎找到感觉了:
色健茂金萱。蠟燭輝瓊宴,
觥籌亂綺園。分曹尊一令,
射覆聽三宣。骰彩紅成點,
傳花鼓濫喧。晴光搖院宇,
素彩接乾坤。賞罰無賓主,
……
分曹射覆,这个我们似乎听说过,高人雅士喜欢折腾的一种类似“杀人”的游戏。而一令、三宣又指什么,就比较为难老百姓了。不过别忘记,这仅仅是她们二位美女的相互对话。既然是对话,那么强调的是互通、互感,互相明白对方的思维和情感,如果有可能,也多少明白一些对方的境界之高、思虑之广。所以,她们能够听懂,相信听懂了,这就足够了。我们外人不必着急。
另外,那个逻辑仍然是坚强的:越容易听懂,越不是好句。“晴光搖院宇”,又熟悉,又容易理解每个字的意思,必属烂句。果然,黛玉女士也这么认为,她认为湘云只有在创造力枯竭的时候,才会使用这种人人都会的烂句俗句。总之,她们不但以听不懂为雅,而且一再鼓励对方多说那些听不懂的东西。至少,这可以锻炼思维和提升读书的积极性。
空剩雪霜痕。階露團朝菌,
庭煙斂夕棔。秋湍瀉石髓,
風葉聚雲根。寶婺情孤潔,
銀蟾氣吐吞。藥經靈兔搗,
人向廣寒奔。犯鬥邀牛女,
乘槎待帝孫。虛盈輪莫定,
晦朔魄空存。壺漏聲將涸,
窗燈焰已昏。寒塘渡鶴影,
冷月葬花魂。
(也有版本是“葬诗魂”)
黛玉和湘云都不是一般的超强的知识面,她们迅速地倾听和判断,就能够知道对方说的是“朝菌”而不是“招俊”,“夕棔”而不是“夕婚”。黛玉听出了棔字,湘云才可以从容地吹牛,说自己又跟宝姐姐进行了多次高端学术对话,发现原来《历朝文选》中可以找到这个神奇而罕见的棔字。当然,再难也难不倒神仙女子林黛玉,所以她一边惊叹“秋湍泻石髓”这个佳句,一边自己也能找到同样一流的佳句“风叶聚云根”。
这一句,再笨的学诗人也知道是一流的了,形神气俱佳,哪怕没怎么学过诗,只要听一下这句的解释,也知道是不错的境界,出色的文采。
在再次欣赏林妹妹冷入骨髓的这句“冷月葬花魂”的同时,我们也难免就得出一个结论:这哪是什么联诗呢,说到底,就为了证明林黛玉心中之冷,心中之绝望而已。
而这样的所谓高端诗词交流,也必然仅仅存在于曹同学的梦中。现实世界,汉字世界,根本是无法操作的事呀。
前边我们提到过,柳家的五女儿,梦想进入怡红院而未成,却被诬陷为小偷。她在贾府妇女的看管下,度过了淒苦郁闷的一夜。
结果如何呢?病死了。
据说,人类,尤其是中国女人,受了冤屈和冷清之后,就非常容易死亡。
这一次,晴雯也受了巨大的冤屈,所以贾宝玉非常紧张:
· “他自幼上來嬌生慣養,何嘗受過一日委屈。連我知道他的性格,還時常衝撞了他。他這一下去,就如同一盆才抽出嫩箭來的蘭花送到豬窩裏去一般。況又是一身重病,裏頭一肚子的悶氣。……”
总之,贾宝玉直率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心:晴雯的生命很危险!为啥?因为她是娇生惯养之人。所谓娇生,是说她从10岁开始,适应的就是贾府的高级而不沾地气的生活方式,其具体的特点,我们已经在前边解析过。高雅而虚弱。所谓惯养,是说她很少感受到社会的逆向的、反人性的、残酷的对待。不但像香菱那样的毒打,是她没有受过的,连一般的人际黑暗与阴险,她也所知极其有限。
当然,晴雯和袭人一起为宝玉的健康和怡红院的管理操碎了心,却被王夫人莫名其妙地加以羞辱和驱逐,这也的确算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所以宝玉得知了她的下落(在堂嫂多姑娘家里),立刻要想探访一下。
晴雯究竟为啥会出现性命之忧呢?原因非常简单,她首次被王夫人骂过之后,就一边郁闷,一边猜疑,于是“病倒”,已经有整整4-5天,没有吃实质性的食品了,连水也喝得不多。根据日本人进行过的731实验可知,旧社会中国人的体质,通常也就经受7天左右的禁食,就可能死亡,何况晴雯还是女流。所以,此时的晴雯已经来到了死亡的边缘。
那么,晴雯自己是否想要进食和喝水呢?她是想的。但是,只有在贾宝玉忽然出现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很口渴,想喝水了。可见,一个心思过重的女人,常常被自己的幻觉和空想折腾得失去了死亡恐惧感,也没有基本的理性判断和生命维护能力。于是晴雯在床上抱怨说,宝玉你快倒点茶给我喝,我渴了半天了,叫谁谁也不应。
问题是,你自己长着手和脚,不能自己倒口水维持生命吗?她哥哥和多姑娘就不信有这种事,他们哪知道晴雯究竟虚弱和娇惯到什么程度呢。于是宝玉来倒茶,折腾半天,才勉强倒出一杯“只有苦味,没有茶意”的东西。他还担心晴雯不肯喝这么低级的东西(贵族公子,实在有必要学习一下first aid 常识),哪知道晴雯渴得厉害,如同得到甘露一般,咕嘟咕嘟全部喝下去了。不难想到,假如她喝的不是这么说不清楚原料来源的茶水,而是纯粹的井水,维持生命的效果肯定要好的太多太多。
晴雯真的是个“不怕死”的人,她明明知道自己只有3-5天,就可能要离开人间了,却不想办法拯救自己。为何?因为在她的概念中,死亡不是死亡,而是“回去”。也就是说,这整个的世界都是一处莫名其妙来到的苦难与漂流之地,而灵界才是她的故乡,温情集中的地方,充满了爱。既然如此,死亡就是一件难得的美事,死算个啥!
既然最后一次见宝玉了(她一生唯一关注和接触的男人),晴雯鼓起勇气,做了几件事:
1)承认她也有过和宝玉发生亲密关系的愿望,不该只顾守规矩,却没有好下场。
2)把大约2寸长的两个指甲剪下来,留给宝玉长期保存(和多姑娘当初的头发是一个作用,只是稍显恐怖)。
3)把红色的内衣脱下来,跟宝玉交换,如同今日的双方球员交换队服。
注意,前一次香菱当着贾宝玉换裙子,都要求贾宝玉避过身去。而这一次晴雯直接换内衣,出现过半裸的状态,却没有要求贾宝玉回避,作者也没有描述贾宝玉如何回避。这很可能说明两点:一,晴雯的裸体,可能已经瘦弱的如同一个男人一样,没有了半点的曲线的起伏,所以不太担心贾宝玉会想多。她当初看到了西洋的裸体美女,非常感觉兴趣,大概也是这个原因。
二,当时的女人,也几乎不太使用胸罩一类的东西,来增加女体的神秘感,或提升曲线的程度。如果晴雯穿着胸罩,从道理上讲,则反而会在意贾宝玉的在旁观察。而宝玉没有回避,证明她事实上不用胸罩,也用不着。
如此男女趋同的一幕,在懂得生命情趣的多姑娘看来,实在是人间极品,不可理喻。她其实一直在外边偷听偷看,但是愣没发现二人有什么男女应有的状况发生:
· “就比如方才我們姑娘下來,我也料定你們素日偷雞盜狗的。我進來一會在窗下細聽,屋內只你二人,若有偷雞盜狗的事,豈有不談及於此,誰知你兩個竟還是各不相擾。可知天下委屈事也不少。……”
在多姑娘看来,贾宝玉和晴雯天天同房(其实是睡一张床,因为晴雯夜里比较警醒),却没有发生过肉体关系,几年来都是如此,天下没有比这更可怜,更委屈的事了。这和她第一次看见俊美的贾宝玉就忍不住紧紧抱在怀里,试图亲近与亲热,呈现出巨大的反差。可见,人如果发育的瘦弱了,不健康了,连正常的生理欲望也会大大减退,虽然还不至于消失。
晴雯究竟会不会死亡,我已经不太关心了。人类活成这个样子,不死,才比较奇怪。
在贾府,有些男人的婚姻是有一定的自主权的,比如贾琏娶尤二姐,虽然不甚透明,但是在程序上和经济上,基本都是自己作主。所以后来通过正妻王熙凤介绍给贾母,贾母也欣然点头,认为正常的婚姻就应该如此。同理,薛蟠的婚姻,也很可以自己说了算,香菱就是他一手敲定的。虽然还没有夫妻的名份,但早有了夫妻的事实。晚辈都如此,那长辈如贾政、贾赦就更不用说了。
贾宝玉的婚姻,就复杂些了,因为他“太受重视”。我们首先需要解除一个误会,他的婚姻问题并不完全是,甚至并不主要是选择正妻的问题,也就是选择林黛玉还是薛宝钗的问题。就他的社会地位而言,他未来的妻子数量会远远超过两个,所以正妻究竟选谁,这反而不是重点。
从曹雪芹的描述看,决定贾宝玉终身伴侣之选择的,有三个人是关键。一个当然仍然是他自己,另两个分别是王夫人和贾母。他自己的态度,稍后再谈,先看王夫人和贾母的态度。
令人多少意外的是,这两位成年女性的态度,竟然是截然冲突的!
王夫人的第一人选是袭人。
贾母的第一人选是晴雯。
袭人和晴雯都曾经在贾母手下工作过,是贾母放心的人物,所以在王夫人看来,从中选择一人,无论选谁,贾母都很难表示反对了。可是,直到王夫人一怒赶走了晴雯,甚至晴雯已经死亡以后,她才搞清楚了贾母的真实态度:
· 賈母聽了,點頭道:“這倒是正理,我也正想著如此呢。但晴雯那丫頭我看他甚好,怎麽就這樣起來。我的意思這些丫頭的模樣爽利言談針線多不及他,將來只他還可以給寶玉使喚得。誰知變了。”
这里有两个关键词,一个是“使唤”,这不是把晴雯提升成高级丫环或侍女的意思,而是配给贾宝玉的意思,后文王夫人紧接着说“只怕他命裏沒造化”,可以知道是一种非常高级乃至神圣的提升。但是,这里我们又碰到了中国人常见的“表达困境”,那就是,虽然贾母用了一个含蓄的词,王夫人也用了一个含蓄的词,但是我们却也很难找到一个准确的词,来表达把晴雯配给宝玉作侧室这个含义。(侧室或妾室,这个意义同样是比较含蓄的!)
第二个关键词是“变了”,即指晴雯天份和素质俱佳,但是后来在某种环境下熏陶了恶劣的品质,比如晴雯喜欢口无遮拦,喜欢批评和恫吓下属,这是社会公认的人品问题。所以王夫人以此反对她嫁给贾宝玉,是符合舆论主流的,贾母也基本能接受。王夫人不禁为自己的主张感到得意,她继续分析说:
· 雖說賢妻美妾,然也要性情和順舉止沈重的更好些。就是襲人模樣雖比晴雯略次一等,然放在房裏,也算得一二等的了。況且行事大方,心地老實,這幾年來,從未逢迎著寶玉淘氣。凡寶玉十分胡鬧的事,他只有死勸的。……
这一说,就漏了马脚了。因为王夫人的这一套考虑,显然是选择正妻的标准,而不是选择其他妻子的标准。正妻如果跟其他妻子一样的风格,这显然是违反社会常识和生物审美学常识的,贾母深刻地懂得这个道理,所以才选择了晴雯,而王夫人越说下去,越暴露了自己的无知。
当然,从这里我们暂时无法看出王夫人心中的正妻人选,假如她认可的第一媳妇是林黛玉,那么把更加温顺务实的袭人作为宝玉的二房,也是一种比较合理的搭配。
虽然到目前为止,贾政还没有明确表达过自己的态度和人选,但是王夫人已经对老公进行了思想工作。至少根据她的判断,贾政基本会同意自己的“第二房”安排。所以我们暂且也如此假定。即:长辈的三个核心人物,都大约一致地认同袭人成为贾宝玉的第二个妻子。(王夫人又找了一个很强悍的词来表达这个意思,叫做“跟前的人”)
这个安排,贾宝玉究竟是否认同呢?后边有一段话,当贾宝玉意识到几个好朋友(晴雯、芳官、薛宝钗)都已经纷纷离去,迎春探春也可能即将嫁人的时候,他的直觉是,自己只剩下两个能够与己厮守终生之人,恰好分别是黛玉和袭人。可见他的思路,倒是有可能与王夫人完全一致的。
这里不得不提出一个问题:贾宝玉的这个直觉判断,或者王夫人的直觉判断,与“爱情”二字有关吗?
究竟在贾宝玉或当时一般人的心中,爱情是个什么东西?居于什么地位?
在这一章,曹雪芹特别借助贾宝玉所用心写成的两篇作品,来表达他(们)所期待或向往的爱情之本质。
第一篇作品,吟咏一个不知某朝的奇女子,叫做林四娘。她在丈夫(青州王)死在叛匪手中之后,愤然率领平时一起练武的姐妹(全都是这个青州王的妻子),一起杀向敌营,最初颇有斩获,杀死了对方几个头领,但后来力量不支,全部死在了叛匪的刀下。这个故事,引起了包括贾政在内的一帮男性文人官员的感叹,可见颇有代表性。贾宝玉吟道:
恒王得意數誰行,姽畫將軍林四娘,
號令秦姬驅趙女,秾桃豔李臨戰場。
繡鞍有淚春愁重,鐵甲無聲夜氣涼。
勝負自然難預定,誓盟生死報前王。
賊勢猖獗不可敵,柳折花殘實可傷,\n魂依城郭家鄉近,馬踐胭脂骨髓香。
星馳時報入京師,誰家兒女不傷悲!
可见,贾宝玉或当时文人的爱情或婚姻观,有如下特点:
1)结婚和恋爱的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共同相处之后的情感和意趣的互通。
2)检验爱情的品质的关键,是任何一方是否愿意为另一方抛弃生命。尤其是女方是否愿意为男方抛弃生命。
3)双方情感中含有绝对非功利的成份。比如这里的林四娘,在杀向敌营的时候,理性的判断包括政治军事的考虑显然基本抛除了,纯粹是一腔的情感和热血在发挥作用。这种对于理性的拒斥,构成了当时社会爱情观的核心成份,和共鸣的基础。
不能不说,这仍然是一种比较初级的爱情观,缺少对爱情真义的探究,也带有应景的色彩。所以贾宝玉回家之后,立刻又进行了补充,试图阐发出他对于爱情的独特理解:
· “始知上帝垂旌,花宮待詔,生儕蘭蕙,死轄芙蓉。聽小婢之言,似涉無稽,以濁玉之思,則深爲有據。何也?昔葉法善攝魂以撰碑,李長吉被詔而爲記,事雖殊,其理則一也。故相物以配才,苟非其人,惡乃濫乎?”
在与林黛玉的恋爱过程中,贾宝玉已经逐渐领悟了莫测的神圣力量即上帝对于爱情的巨大意义,这方面前文已经说过。而这里的奇特之处在于,他明明感觉到丫环所描述的晴雯变成芙蓉花是荒诞的,可能根本是丫环为了安慰他而虚构出来的事,但他并不简单地视之为假!为何?因为上帝对于爱情的干预,不是常人能够以常理判断出来真假的。而且上苍对于不同的品格,也安排了不同类型的爱情,所谓“相物以配才”,那么对于他与晴雯这样一种超凡绝俗的相知与相近过程,安排这样一种独特的结局,难道不正是天意吗?难道不伟大吗?
“芙蓉花”不是重点。神奇的缘份才是重点。这种缘分感觉之领悟,深深地吸引了在旁偷听的林黛玉,以至于这位从来过目不忘的才女,竟然忘记了《芙蓉女兒誄》的全部内容,而只记得“紅綃帳裏,公子多情,黃土壟中,女兒薄命”这一句。这一刻,她与贾宝玉在爱情问题上的理解达到惊人的一致:有缘之爱,结局哪怕再凄惨,也并不凄惨!
可是贾宝玉忽然一改,改成了“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壟中,卿何薄命”,立刻就把林妹妹的心变成一团乱麻。难道,这是二人恋爱难成正果的预言吗?
在作者曹雪芹的构思中,贾府尤其是大观园代表了当时中国的光明力量,虽然有种种不利不顺,但仍旧是光明之源。而贾府之外的其他力量,就吉凶难测了。比如尤二姐的进入,带入了一种贾府罕见的另类淫僻文化,但在众人的联合镇压下,最终没有形成气候。而孙绍祖所在的家族,也与贾府的温文尔雅完全不同,强调权势和武力的必要地位。最直接影响和改变贾府文化的,是夏家。
薛宝钗从大观园搬了出去,本是为了避嫌,她判断自己在薛家能够获得更加稳定的控制力。可这一回,她又算错了。
跟薛家联姻的夏家,也是户部的官商,直接向众多高端客户包括皇宫提供植物花卉。跟贵族做生意,我们分析过,产品和服务的质量或准确性还在其次,能否获得可靠的人脉、渠道和信息资源,才是关键。夏金桂虽然并不经手多少业务,但是家族的风气,使她深深懂得权势的价值。简而言之,只要有了权势和威慑力,人脉渠道和信息就全有了。
但是威慑力这个东西,是一种有限的资源,它实际上是一种“注意力”。你的威慑力高了,其他人的威慑力就减少了,所有人就会减少对其他人的关注。有没有可能取得某种平衡或“平等”呢?理论上是有的,理想中也是有的,但是现实中非常难得。所以夏金桂一嫁入薛家,立刻感觉到众人投在她及其仆人身上的眼光过少!
怎么办呢?她曾经采用的方法,是文化层面的包装。她禁止家里任何人提及“金”和“桂”这两个字,由此建立一种关于“金”与“桂”概念的神圣感。与此同时,又把桂花改称嫦娥花,进一步暗示自己有可能是月宫中的仙女下凡。这一方法,对于夏府中汉字文化水平较低的人,非常有效。因为他们对于神秘汉字的崇拜是存在的,是普遍的。
而贾府却是文人聚集之地,薛宝钗又是当时代的文坛巨子,她这些招数立刻失灵了。不但宝钗如此,连香菱在大观园修炼一番之后,都已经隐隐获得了崇高的社会地位,薛蟠和薛姨妈都非常重视她。这是权势主义者不可容忍的!
在整整的新婚一个月之中,夏金桂使用了女人能够使用的各种招数,逐渐把薛蟠的注意力争夺过来。而直接见效的一招,是“装病”,而中国医学的含糊性,正好助长了她的装病效果,毕竟我们说过多次,女人一病就可能死掉。如此,疼爱她的薛蟠以及善良的薛姨妈之心,算是投到她的身上了。(原来她的逻辑是,一定要“服从”才是关注)
有两个人没有“服从”,一个是薛宝钗,不但不服从,反而经常用经典的文化故事教育她,搞得她既得听,又很没面子。另一个是香菱,表面上关怀她,可是实际上颇有自信。比如她询问香菱的出身,香菱竟然回答“忘记了”,这的确是有意撒谎,香菱不肯提及自己被拐卖和虐待的历史,因为那将使她辛苦获得的文化优势完全丧尽。夏金桂敏锐地感觉到香菱的傲慢,于是决心出手!
夏金桂的“低端”文化改造,是全面而深刻的。她发现薛蟠对于所谓高端贵族文化也有同一种反感,于是充分利用自己和丫环宝蟾身上的“自然天性”,加以诱惑。果然宝蟾的那种直率或者放浪就非常对薛蟠的胃口,在这巨大的情色诱惑下,香菱被迫腾出自己的单人房间给二人“成婚”,而自己则搬至夏金桂的房间,而且睡在地上,这种物质层面的“唤醒”和再教育,的确是非常强大有效。
可香菱与别人不同,她竟然是从小吃够了苦的!所以这一招,竟也不能使她屈服和放弃尊严。连面向夏金桂低声下气或求饶一回,她也做不到。金桂完全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人存在,于是被逼无奈,使出了绝招。她诬陷香菱对自己使用民间巫术,可是无论薛蟠还是薛姨妈,没人相信香菱是这样的人,会有这类信仰。面对来自大观园的强大文化力量,夏金桂何去何从?
· 金桂冷笑道:“拷問誰,誰肯認?依我說竟裝個不知道,大家丟開手罷了。橫豎治死我也沒什麽要緊,樂得再娶好的。若據良心上說,左不過你三個多嫌我一個。”說著,一面痛哭起來。
这里的“你三个”,指的是薛姨妈、薛宝钗和薛蟠,可见,夏金桂自嫁入薛家,那种文化的自卑感如影随形,总是挥之不去,她又拒绝投降,总是希望抗争到底。薛蟠很容易理解这种自卑感,而且也有意无意地支持老婆的抗争。所以这回他拿起一根门闩,就往香菱身上招呼过去,毕竟,她跟自己关系再好,也是“异类文化”的代言人啊!而且是其中最弱势的一个。(他恰恰搞错了这一点)
薛姨妈忍无可忍,出面制止,而夏金桂也绝不肯放弃这重大的历史机遇,一定要战斗到底方休。她悍然暗示,香菱不过是薛家的一枚棋子,表面上施巫术的是她,而实际上是薛姨妈母女指使的。这一切的嫁娶工夫,不过是她们侵夺夏家财产的险恶阴谋。
这个指控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随着指控之意愿和行为的产生,薛家已经从曾经的“光明世界”,彻底又跌回一个“黑暗世界”,人性之善之美,人际的相对有效的沟通,大量地甚至比较彻底地被人性之恶,人际之拒绝和反感沟通所取代。在这新颖的黑暗世界之中,又会有全新的恶力之斗争。夏金桂与宝蟾这“月宫之友”,却在人间成为两座邪恶的山头,互成犄角之势,对抗至死方休。
而金桂的个人作派也严重黑社会化。她的娱乐或政治行为,大量包含了赌博活动、破坏日常饮食习惯和自然生态、饮酒纵欲、撒泼辱骂等等。宁荣二府虽然知情,但往往报以一声叹息,因为在他们看来,这社会从光明遁入黑暗,似乎是永难避免的结局了。
(全文完,谢谢观赏:)更多问题探究请访问www.yingxiongzhujiu.com )
呵呵,今天居然开张了,我说的茶园。也算看到了希望!
赞美楼主!!!
长安县的善才庵和京郊的水月庵是什么关系?总部和分局?
送花成功。感谢:作者获得通宝一枚。
作者,声望:1;铢钱:16。你,乐善:1;铢钱:-1。本帖花:1
拐子犯得是拐卖罪和欺诈罪,肯定是另案审理,在杀人案里只是普通的见证人,最多也就是审讯过程中传唤出庭证实小薛派人打死小冯也就是了。
杀人案显然证人很多,证物也不缺,是证据确凿,曹雪芹没必要画蛇添足,说明需要先审问拐子,查明实情。
謝謝哦:)難道你也面臨創業的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