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左传》人物事略26:臧纥——知之难也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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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左传》人物事略26附:师事仲尼6/10

《定十二年经》:

叔孙州仇帅师堕郈。((p 1585)(11120003))(124)

季孙斯、仲孙何忌帅师堕费。((p 1585)(11120005))(124)

《定十二年传》:

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都,于是叔孙氏堕郈。季氏将堕费,公山不狃、叔孙辄帅费人以袭鲁。公与三子入于季氏之宫,登武子之台。费人攻之,弗克。入及公侧,仲尼命申句须、乐颀下,伐之,费人北。国人追之,败诸姑蔑。二子奔齐,遂堕费。((p 1586)(11120201))(124)

《定十二年经》:

秋,大雩。((p 1585)(11120006))(124)

十有一月丙寅朔,日有食之。((p 1585)(11120008))(124)

冬十月癸亥,公会齐侯盟于黄。((p 1585)(11120007))(124)

公至自黄。((p 1585)(11120009))(124)

我的粗译:

过了两年,我们的定公十二年(公元前四九八年,周敬王二十二年,晋定公十四年,齐景公五十年),仲由(子路)当上了季家的大管家,他计划要平毁三桓那三个主要采邑的城墙。叔孙家已经平毁了“郈”的城墙,季家正计划平毁“费”的城墙,这时,季家的家臣公山不狃和叔孙辄抢先率领费人攻进了“鲁”。

我们的“公”(鲁定公)与三桓那三位大人(季孙斯,叔孙州仇,仲孙何忌)逃入季家宅邸,登上武子(季武子,季孙宿)之台。费人攻打这台,没打下来,但箭已经射到我们“公”身边。于是仲尼(孔子)下令让申句须和乐颀下台,率兵反攻,费人败退。国人追击他们,又在“姑蔑”打败了他们。

那两位大人(公山不狃,叔孙辄)逃往齐国,我们平毁了“费”的城墙。

一些补充:

杜预《注》“叔孙州仇帅师堕郈”云:“堕,毁也。患其险固,故毁坏其城。”

杨伯峻先生注“将堕三都”曰:

三都,鲁三桓之采邑,季孙氏之费、叔孙氏之郈、孟孙氏之成也。此时三都之宰又各控制三都以凌三家,如南蒯以费叛,季孙甚苦之;侯犯据郈,两次围攻不能克,子路因势利导,故叔孙、季氏能从其言。

杨伯峻先生注“公山不狃、叔孙辄帅费人以袭鲁”曰:

杜《注》:“不狃,费宰也。辄不得志于叔孙氏。”盖此时子路已率兵堕费,鲁都空虚。不狃等因得而入鲁。

杨伯峻先生注“公与三子入于季氏之宫”曰:

《论语?宪问》述鲁哀公答孔丘请讨陈恒之言曰“告夫三子”,则季孙、叔孙、孟孙三人称为“三子”,乃当时习语。

杨伯峻先生注“入及公侧”曰:

杜《注》:“至台下。”俞樾《茶香室经说》谓“疑此‘入’字乃‘矢’字之误。言费人自台下仰攻,故矢及公侧也。襄二十三年《传》‘矢及君屋’可以为例。”

杜预《注》“仲尼命申句须、乐颀下,伐之”云:“二子,鲁大夫。仲尼时为司寇。”

杨伯峻先生注“费人北。国人追之,败诸姑蔑”曰:

此孔丘败公山不狃,《论语?阳货篇》有“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子欲往”一事,则与此相反。前人论之者甚多。弗扰即不狃,确无可疑。虽系一人,事则两时。某氏云:“要之,不狃可以召孔子,而孔子实未往。其事当在定公八、九年之间”云云,或然也。

杨伯峻先生注“冬十月癸亥”曰:

癸亥,二十七日。

杨伯峻先生注“十有一月丙寅朔,日有食之”曰:

无《传》。此为公元前四九八年九月二十二日之日环食。王韬《春秋日食辩正》云:“是年正月二十七日丁酉冬至,中间有闰,推得十月丙寅朔日食。《经》书十一月,盖失一闰也。”王夫之《稗疏》说同。冯澂《春秋日食集证》并云:“失五月一闰耳。”

桥:以上两条“无《传》”的《春秋经》反映此年发生了旱灾和日食,我感觉此章《左传》的作者是将其作为鲁国即将发生变乱的征兆列于此处的。

杨伯峻先生注“公会齐侯盟于黄”曰:

无《传》。“齐侯”,《公羊》作“晋侯”。毛奇龄《简书刊误》云:“鲁定与齐景同谋叛晋,故为此盟。乃又改‘齐’作‘晋’,茫然不知矣。”

“鲁”推测位置为:东经117.00,北纬35.60(曲阜鲁国故城)。

“郈”推测位置为:东经116.49,北纬35.89(东平县-后亭村-郈邑故城)。

“费”(杨注:费为季氏私邑,《孟子》有费惠公,《吕氏春秋?慎势篇》谓“以滕、费则劳,以邹、鲁则逸”,《楚世家》谓“驺、费、郯、邳者,罗鸗也。”足见费国,倾襄王时尚存,盖亦与鲁国同灭于楚。说详沈钦韩《补注》。#费故城在今山东省-费县西北二十里。),推测位置为:东经117.94,北纬35.35(费县-上冶镇-古城村,有遗址)。

“武子之台”(杨注:《水经?泗水注》:“阜上有季氏宅,宅有武子台。今虽崩夷,犹高数丈。”顾祖禹《方舆纪要》云:“季武子台在曲阜城东北五里,旧志云在鲁东门内。”),下面是《鲁国故城遗址分布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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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面的图中,我标出了“周人墓”的位置(图左上部分标有“周墓”的左上向右下的斜条区域),还标识了另外几个殷人的墓地(也是左上向右下的斜条区域,标为“殷墓”)和一些居住遗址(右上向左下的斜条区域),居住遗址分为两类,一类是曲阜刚建城或建城不久就有的,标为“原”,一类是春秋时期才有的,标为“新”。棕色的线是当时的道路。还有春秋时的手工业作坊遗址,冶铜遗址标为“铜”,制陶遗址标为“陶”,制骨遗址标为“骨”。

上图是我利用出自《曲阜鲁国故城》一书的附图作为底图,根据我的理解和臆测,尽量涂去了与春秋时代无关的痕迹,得到的春秋时代鲁国城内概况的示意图。很可能有应涂掉而未涂掉的,或者不应涂掉而涂掉了的,或者标注错误的。我的水平有限,只好请列位包涵了。

注意,图中西南角一带空白较多是因被曲阜市区占压,未能勘测,其中标有“孔”字的地方其附近当亦有未标记的居住遗址,当时孔子就住在那里面。

上图右下部标为“新”的居住遗址(右上向左下的斜条区域)中有几处夯土台基,据认为“武子之台”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在《定四年传》中有:

分鲁公以大路、大旂,夏后氏之璜,封父之繁弱,殷民六族,条氏、徐氏、萧氏、索氏、长勺氏、尾勺氏,使帅其宗氏,辑其分族,将其丑类,以法则周公。用即命于周。是使之职事于鲁,以昭周公之明德。分之土田陪敦、祝、宗、卜、史,备物、典策,官司、彝器;因商奄之民,命以《伯禽》而封于少皞之虚。((p 1535)(11040104))(131)。

上面明言鲁国封邦建国时就是由两个族群组成的,除了鲁公自己的族群外,还有“殷民”——“商奄之民”。我体会,在曲阜刚刚建城的时候,鲁公自己的族群——周人就住在公宫北面那一大片“原”居住区,而“殷民六族”——“商奄之民”则住在城西各个“原”居住区,在他们的“殷墓”附近。孔子(可能的住地标为“孔”)之类的外来户也住在城内西部。

至于可能的“季武子台”所在位置,我觉得恐怕并不在图中右下部分传说“季武子台”所在的地方,理由如下:

《左传》中有三处有“季氏”、“叔孙氏”、“孟氏”以及“郈氏”四家所在位置的线索:

平子怒,益宫于郈氏,且让之。(《昭二十五年传》(p 1461)(10250602))(116)。

这一段表明:“季氏”与“郈氏”相邻。

鬷戾曰:“然则救诸!”帅徒以往,陷西北隅以入。公徒释甲执冰而踞。遂逐之。孟氏使登西北隅,以望季氏。见叔孙氏之旌,以告。(《昭二十五年传》(p 1464)(10250606))(116)。

这一段表明:“叔孙氏”可能在“季氏”之西北。“季氏”可能又在“孟氏”之西北,

将如蒲圃。桓子咋谓林楚曰:“而先皆季氏之良也,尔以是继之。”对曰:“臣闻命后。阳虎为政,鲁国服焉。违之徵死,死无益于主。”桓子曰:“何后之有?而能以我适孟氏乎?”对曰:“不敢爱死,惧不免主。”桓子曰:“往也!”孟氏选圉人之壮者三百人以为公期筑室于外。林楚怒马,及而骋。阳越射之,不中。筑者阖。有自间射阳越,杀之。(《定八年传》(p 1568)(11081003))(128)。

这一段表明:自“季氏”前往“蒲圃”要从小路转入一条大路,经这条大路可直冲入“孟氏”。

考虑以上这些因素,我估计“季氏”在上面图中公宫北面“原”居住区中“盛果寺”三字“果”字附近一带,“孟氏”在“寺”字附近一带,“叔孙氏”在“盛”字附近一带。当然这只是猜测。

如果是这样,三家就都在图中中上部分春秋前原有的周人大居住区内,“孟氏”又临西中门往上东门的大路,我觉得还是比较说得通的。而在图中右下部分“新”居住区中传说的“季武子台”遗迹很难满足以上那些线索。

“姑蔑”——“蔑”(杨注:蔑,鲁地,即定公十二年之姑蔑,在今山东省-泗水县东四十五里之地。姑蔑,此省称“蔑”者,惠栋《左传补注》谓:“隐公名姑息(息姑?),当时史官为之讳也。”《春秋经传集解后序》引《竹书纪年》云:“鲁隐公及邾庄公盟于姑蔑”,正作“姑蔑”。《竹书纪年》乃魏国史书,不必为鲁讳,因不省“姑”字,亦足以证成惠说。蔑,《公羊》、《谷梁》俱作“昧”,盖同音假借。犹战国时楚之唐蔑,亦作唐昧。#姑蔑即隐元年《经》、《传》之蔑,在今山东-泗水县东四十五里。),推测位置为:东经117.48,北纬35.57(天齐庙遗址(姑蔑城遗址)位于天齐庙村北侧。遗址为一高出周围地表1.5~5米的台形高地,呈不规则方形,面积约1万平方米,现有面积4500平方米)。

据唐善纯先生:“在南岛语的双音词中,前一部分对词义不起重要影响。这一论断在古越语中能否得到验证呢?笔者抱着疑虑的心情,对古代东南沿海地区的地名进行考察,果然拍案惊奇:这一地区往往会出现一个以ko音为词头的地名。这个词头音写为句、勾、姑、九等,无疑就是“南岛语”的遗存。”“姑蔑在鲁国北部,即现代山东泗水东部。《左传?隐公元年》:“公及邾仪父盟于蔑。”杜注:“蔑,姑蔑,鲁地。鲁国卞县南有姑蔑城。”在《春秋》及《穀梁》、《公羊》的注解里,这个地名也简称“蔑”,或写作“眛”或“昧”。这样一来,在山东和浙江各有一个相同的双音节地名,它们所记录的可能是同一个非汉语的词。这两个用例都使人有理由猜想首音节曾是一个可以分开的成分。可以令人猜想山东和淮河地区的夷语跟吴越的语言有关。”(《中国东南部带ko的地名:句=勾=姑=苟=岣=匡=高=居=九=阁=古=个》)。

“齐”推测位置为:东经118.35,北纬36.87(临淄北刘家寨周围有遗址,长方形城,大城西南部分为小城,共2000万平方米;大城:4500╳4000;小城:1400╳2200,300万平方米。大城:春秋战国?小城:战国)。

“黄”(杨注:黄当即宣八年《传》“公子遂如齐,至黄乃复”之黄,为由鲁至齐所经过之地。据《水经注》,当时之昌国县有黄山、黄阜,或即《春秋》黄之故地,则其地当在山东省废淄川县城(今为淄川镇)之东北。若以今之黄县当之,则距齐、鲁、纪三国均太远,恐误。互详宣八年《经?注》。#黄,当为由鲁至齐中途之邑,下《经》云:“卒于垂”,垂为齐邑,则黄为齐邑可知。隐元年之黄为宋邑,桓八年之黄为国,固皆非此黄。此黄当即桓十七年《经》之黄,在今淄川镇东北,余详桓十七年《经?注》。沈钦韩《地名补注》引《山东通志》谓“黄城在冠县南”,然冠县南之黄城,乃战国时三晋之邑,《赵世家》所云“敬侯八年,拔魏?黄城”者是也,距齐、鲁之道甚远,其误自不必辨。#黄在今山东-淄博市东北,互详桓十七年及宣八年《经》并《注》。),我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8.0,北纬36.7(淄川镇东北)。

下面是堕三都相关地点天地图地形图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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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十二年经》:

十有二月,公围成。((p 1585)(11120010))(124)

《定十二年传》:

将堕成,公敛处父谓孟孙:“堕成,齐人必至于北门。且成,孟氏之保障也。无成,是无孟氏也。子伪不知,我将不堕。”((p 1587)(11120202))(124)

冬十二月,公围成,弗克。((p 1587)(11120203))(124)

《定十二年经》:

公至自围成。((p 1585)(11120011))(124)

《定十三年经》:

夏,筑蛇渊囿。((p 1588)(11130002))(124)

大蒐于比蒲。((p 1588)(11130003))(124)

《定十四年经》:

天王使石尚来归脤。((p 1593)(11140009))(124)

大蒐于比蒲。((p 1594)(11140013))(124)

我的粗译:

我们又计划平毁“成”的城墙,这时,孟家家臣、“成”的主管公敛处父就向孟家族长孟孙(孟懿子,仲孙何忌)提出:“堕成,齐人必至于北门。且成,孟氏之保障也。无成,是无孟氏也。子伪不知,我将不堕。(平毁了“成”的城墙,齐人肯定会打到我们“鲁”的北门。何况这“成”,是孟家的保障。没了“成”,孟家也就没了。大人假装不了解,我会顶着不平毁“成”的城墙。)”。

这年冬十二月,我们“公”(鲁定公)包围了“成”,但没打下来。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注“公至自围成”曰:

无《传》。杜《注》:“国内而书‘至’者,成彊若列国,兴动大众,故出入皆告庙。”并参孔《疏》引杜氏《释例》。

杨伯峻先生注“大蒐于比蒲”曰:

无《传》。昭十一年亦大蒐于比蒲,明年亦大蒐于比蒲。

桥:以上两次“大蒐于比蒲”反映当时鲁国的紧张气氛。

杨伯峻先生注“天王使石尚来归脤”曰:

无《传》。杜《注》:“石尚,天子之士。脤,祭社之肉,盛以蜃(本作脤,今从段玉裁校本正)器,以赐同姓诸侯,亲兄弟之国,与之共福。”徐孝寔《左传郑义》云:“《周礼?掌蜃》:‘祭祀共蜃器之蜃。’《注》:‘饰祭器之属也。蜃之器以蜃饰,因名焉。’又《大宗伯》:‘以脤膰之礼亲兄弟之国。’《注》:‘脤膰,社稷宗庙之肉,以赐同姓之国,同福禄也。兄弟,有共先王者。’”王夫之《稗疏》则云:“若以蜃饰器,字当作蜃,大蛤也,盖似今之螺饰。祭祀之器,未闻以蜃饰之。即令有之,亦不当舍肉而言器,舍器而言其饰。按:祭礼有脀,郑司农云,脀,俎实也。礼所云先王之脀,折脋一,膚一是也。”王说不可取。脤,《说文》作祳,余详闵二年《传?注》。

“成”——“郕”推测位置为:东经117.18,北纬35.86(田家林,有遗址)。

“蛇渊囿”(杨注:据《水经?汶水注》,囿当在今肥城县南汶河北岸。),其中心位置我估计为:东经116.7,北纬36.0(当北以“铸”与“遂”为界、南以汶河为界、东限于“棘”经“遂”至“讙”渡河的道路)。

下面是蛇渊囿及一些相关地点天地图地形图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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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蒲”——“费”——“毗”(杨注:“费”,《释文》音“秘”。费伯,鲁大夫,费亭当在今山东省-鱼台县旧治西南。郎,地名,当在今鱼台县旧治东北十里。#据《读史方舆纪要》废鱼台县西南有费亭,费与极均在今金乡县南而稍东,郎与极亦在废鱼台县附近。#比蒲,杜无注,不知在今何地。定十三、十四年均大蒐于比蒲。李贻德《贾服注辑述》云:“以叔向论鲁事曰‘君有大丧(昭公生母死),国不废蒐。国不恤君,不忌君也。’云‘不忌君’,可见蒐事出于三家,明大众尽在三家。”#毗”,《公羊》作“比”,音同相通假,其地无考。),我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6.5,北纬34.9(鱼台县西南,“比蒲”与“毗”或亦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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