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也说《离骚》首四句翻译 -- 九霄环珮

共:💬13 🌺12
全看树展主题 · 分页首页 上页
/ 1
下页 末页
家园 【原创】也说《离骚》首四句翻译

帝高阳之苗裔兮,

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

惟庚寅吾以降。

我也翻译过《离骚》,可以说,《离骚》中最难翻的我觉得就是这开头四句。一方面有万事开头难的因素,但确实这四句真的很难翻好。

首先看看郭沫若的翻译:

我本是古帝高阳氏的后裔,

号叫伯庸的是我已故的父亲。

太岁在寅的那一年的正月,

庚寅的那一天便是我的生辰。

这完全没有《天上的街市》那样的清新自然,显得罗嗦笨拙。“号叫伯庸的”这种话说的真是丑怪。不知道“我本是”里这个“本”有什么作用,为什么不直接用“我是”呢。反正我是崇尚简单明了的。

再看看何新的翻译:

我本是赫赫太阳神的嫡系子孙呵

我的父祖是伟大的祝融

当北斗星指着正月的时日呵

恰好在立春之日的吉辰我诞生

哈哈,何新果然不是个诗人。诗并不是加了几个“呵”就有了感情的。另外,“赫赫”,“伟大”这种词加上来只能增加诗的浅薄,显得乍乍乎乎的。屈原的诗确实是有气势的,但他的气势不在于某些辞藻的运用!还有什么“恰好”这种词也能搬上《离骚》? 太没有诗感了。

再看看姜亮夫的翻译:

咱家是始祖高阳氏的后代子孙,

伯庸是我父亲。

属寅的那年当着正月的时候呵,

我在庚寅的那天降生。

这种翻译也很丑怪。什么叫“咱家”?屈原嘴里是不会蹦出“咱家”这种词的。想想“咱家”一般是用在什么地方吧。“后代子孙”不嫌累赘吗?为什么不直接用“后裔”?再比较“咱家是始祖高阳氏的后代子孙,伯庸是我父亲。”这两句,一个特别罗嗦,一个特别简略,真个是头重脚轻,不伦不类。

这是鄙人的翻译:

我是高阳氏的后裔,伯庸是我的父亲。

北斗星指向正月的时节,我降生在立春的清晨。

我的翻译完全是淡入为主,确实没有屈原原文的气势。与其造作,不如平实。我很赞同丁兄的说法:

再者,以平常的语气诉说自己不平常的身世,岂不更加“柔持”,更加符合屈原的贵族身份?

古代历法我没有研究,主要是采用何新的说法。“清晨”原作里没有这个意思,但我觉得这无关紧要。

最后说说履虎尾的翻译:

伟大的高阳氏的后代,

辉煌的伯庸的儿子,

虎年、虎月、虎日,

三头于菟相逢的时刻诞生的,

此人便是——

老子!

老子!

老子——

我觉得履虎尾兄如果自己写一首诗,采用类似的口吻风格,我一定大为叫好,可是如此对待《离骚》,我还是持保留态度。不过我们并非总是要端着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相信履虎尾兄可能只是略作调侃,并无他意,只是不知道是否有人真信了这样的调侃。

关键词(Tags): #屈原#九霄诗话

本帖一共被 1 帖 引用 (帖内工具实现)
家园 【原创】摄提星闪耀的正月里,我降临在这立春的凡尘

在下的翻译:

从伟大的高阳传下的神裔,

我父乃高贵的伯庸,

摄提星闪耀的正月里,

我降临在这立春的凡尘。。。

家园 我个人不喜欢在这里嵌入“伟大“和“高贵“这类形容词。

我觉得屈原不会这么说。

家园 而且你的翻译里面,屈原是以天神下凡的口吻叙说的,

我觉得这不太恰当。屈原在整首诗里没有这个意思说他是天神下凡。

家园 【讨论】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

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历吉日乎吾将行。

折琼枝以为羞兮,精琼爢以为粻。

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

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

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

扬云霓之晻蔼兮,鸣玉鸾之啾啾。

朝发轫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

凤皇翼其承旗兮,高翱翔之翼翼。

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

麾蛟龙使梁津兮,诏西皇使涉予。

路修远以多艰兮,腾众车使径待。

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

屯余车其千乘兮,齐玉轪而并驰。

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

抑志而弭节兮,神高驰之邈邈。

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偷乐。

屈原这个人是非常孤高的。在诗中,他要寻求的知音良伴都是神仙之属。而到最后这一段里屈原是何等的大气。驱使都是圣兽神仙。所以开头四句就表明自己的与众不同,降临在这浊世有又何奇怪呢?

屈原的整个作品,贯穿始终的就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高傲和痛苦。如果翻译时不在开头就把这一层气势提起来,后面的欲与神交接就显得过于突兀了。

顺便想讨论一下,你觉得现在通行的《楚辞》是翻译版吗?楚地方言与中原不同。屈原的原诗是用楚言还是雅言写的呢?

家园 傲骨是有的,但傲气是没有的。

是不是以天神下凡的口吻,这不是无所谓的问题。

《离骚》一诗,真可谓傲骨铮铮,但傲气是没有的。而且作为大文学家和大诗人的屈原表达自我的方式是很讲究的,主要是采用象征和比喻的方式,他是不会直接说自己的祖先高贵伟大的。

你的翻译如果换一下口吻,不是以屈原自述的口吻,而是你献给屈原的口吻,那就没有问题了:

从伟大的高阳传下的神裔,

你的父亲乃高贵的伯庸,

提摄星闪耀的正月里,

你降临在这立春的凡尘。。。

顺便想讨论一下,你觉得现在通行的《楚辞》是翻译版吗?楚地方言与中原不同。屈原的原诗是用楚言还是雅言写的呢?

这个就超出我的认识范畴了。

家园 我们两人对屈原的理解不同

我个人的看法,屈原这个人是个典型的“文人”,孤高是孤高了,实际的本领却是不大。诗的确写的不错,但治国却没有真正可行的方案。其建议多不被采纳,与其可行性不高,自己又不善于进谏游说有很大关系。

然而其本人又对这种状况却认为别人不是傻瓜就是小人,要么是桀纣,只能在文章中发泄。这种心态被后来的中国文人一脉相承,每况愈下,最终形成明朝言官清流的“你是小人,我是君子。”

家园 哈哈哈

我也很喜欢虎老师的那几句,假如是自己写的,而不是翻译的话,可真是妙得很。

家园 帝本身就是尊称

帝者,有天下者称帝,王天下之号也。不是任何人都能称“帝”的。而在屈原的时代,帝还带有“神”、“半神”的含义。屈原特地说“帝高阳”而不说“高阳”,自有夸赞祖宗的意思。

皇,“煌”的本字。同样有“神”、“半神”的含义,地位还高过“帝”。又言,皇,大也。从自。自,始也。又有美好之义。称“皇考”而不单称“考”也有赞美先父的意思。

翻译的时候如果无视这几个字的意思,似乎可以商榷。

家园 多可惜

此人便是——

老子!

老子!

老子——

屈原要是这么强悍,人家就不投江了,人家就拉队伍清君侧了。

家园 这跟屈原到底有多大治国本领关系不大。

屈原在诗里没有以天神下凡的口吻,这是一个事实。

他虽然幻想天神来给他驾车之类,但这也不意味着他以天神下凡自居。这涉及到屈原写诗的时候还有没有理智的问题。

谈到屈原的本领,我觉得他具有非凡的洞察力和预见力,在历史上也确实体现了一定的实际事物的处理能力,当然他那张嘴也没有张仪能掰,内部郑袖使坏,怀王自己愚蠢,加上秉性刚直,在政治斗争中失败了,难道我们就非得以成败论英雄?从大处着眼,统一之势不可避免,他能力再大也无可挽回。

最后,屈原的价值其实也不在于他是否是一个出色的政治家。

家园 高阳为帝是个(传说中的)事实,这并不直接意味着多少夸赞的意思。

皇考也是个尊称,敬称。并不直接意味着多少赞美。

当然,我们从屈原的字里行间能体味出一种不凡来,但这种意味是含蓄的,如果以屈原的口吻直接表述出来,那就有一种浅薄的傲气,而丧失气度。

家园 下河真难——

九兄:

看见此帖几天了,可是,由于这几天下河太难,回复也难,刚才打好了的二百多字,一下子全没了。只好重打。

《离骚》难翻译,正如九兄所说,最难难在首章。离骚的那股冲天气势,不知怎样才翻得出来。俺同九兄所想一样,也觉得气势是在那个“朕”字上。可是,朕字翻译成什么,却大费脑汁。九兄在另一帖里提到,屈原应该是“大写得我”,呵呵,这又跑到一块儿去了。俺最初想法,也是翻译成“大写的我”。但是,过后一想,“大写”的提法,未免太过“西洋化”,太过“现代化”。屈原的时代,使用英文字母的人们,大概还生活在山洞中吧?思来想去,只好拿来这粗俗的“老子”二字,这实在是没办法的办法。

俺又发了一帖,帖中提到,老北京有个字眼,是“他”字下面加个“心”字,这个字读做TAN,(发滩的音),是旗人经常使用的第三人称的尊称。俺在想,咱们要是有这么个字,“我”字下面加个“心”就好了,用此字来翻译“朕”字,呵呵——于是乎就避开了粗俗的“老子”二字。

全看树展主题 · 分页首页 上页
/ 1
下页 末页


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Copyright © cchere 西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