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Syd Dernley:一位绞刑师的自白 -- 万年看客
不幸地是,有些原本应当像瑞德先生一样谨慎的人没能管住自己的嘴。事情的起因是监狱委员会决定与我保持电话联系。阿特维尔行刑导致了一点焦虑情绪,因为他们在行刑前9天就来信通知我,但是由于我在度假,直到处刑周的周一他们才收到我的回复,此时距离行刑仅仅还剩3天。如此令人不舒服的紧迫局面很明显导致了一番讨论:要是那次我没有接受预约,他们就有麻烦了。
行刑结束后我去领钱,结果一位监狱狱警强留住了我。“你家没安电话是吧,登利先生?”他问道。
“没有。”
“那你怎么不装一台呢?”
“排队名单都排出三年去了!”我说。
“要不然你跟电话局的人说一下吧。就说你这部电话很重要,需要尽快装上。告诉他们为什么并且要求他们保密。”
“我要不要把监狱委员会抬出来?”我询问道。
“没错,告诉他们监狱委员会希望你装一部电话。”
我遵循了他的建议。我给电话局经理去信,说我是一名助理行刑师,监狱委员会希望我装一部电话。我还尤其强调了保密的重要性。
邮局方面——手里积压着长达三年的等待清单——仅仅花了四天就给我把电话装上了。
当时我正在矿上,两名技师就来到了我家。他们先看了看屋子的布局,然后告诉乔伊丝说这块地皮是煤矿董事会的产业,必须先征得矿洞经理的许可才能树立电话线杆。于是他们就动身去了矿上。第二天线杆与电话机都装好了,这二位也一走了之,留下了身后一大片烂摊子。他们居然知道我是绞刑师,到了矿上之后就告诉了经理的秘书吉米.林登。林登又告诉了别人……正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浪后面又一浪。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都没有意识到究竟出了什么事。我上的是下午班与晚班,在矿上谁也没跟我说过一个字,我也一直没有到镇上去。到了周六晚上,我在温热的夏夜风中信步来到了镇上的公牛酒馆,浑然不知在过去一周的绝大部分时间里我都是公牛酒馆以及许多其他地方的第一号谈资。
我走进酒馆,点了一杯啤酒,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尽管事后想来,我当时一定是昏昏沉沉的,才没有注意到周围气氛有多么古怪。我端着酒杯走到我的几位朋友的桌子前面:比尔.鲍尔,阿尔伯特.菲舍以及维尔福.德比。我们几个人每周六都会碰头玩骨牌,有时工作日的晚上要是有空也会玩。比尔开了一家肉铺,阿尔伯特开了一家油漆行,手下有十五六个人,维尔福则是一家农机公司的经理。
“晚上好。”我走到桌旁点点头,他们为我预留了一个空位。
“晚上好希德。”他们友好地笑道。
我们闲聊了一会儿。然后维尔福冷不防地怪笑着看了我一眼,“我说,你下个礼拜要吊死谁啊?”
我的心跳一下子就停住了,整整一秒钟说不出话来,然后脱口而出:“你他妈说什么哪?”
“我们说什么你清楚。”维尔福一句话就顶了回来。“我们全都听说了。”
他们的确全都听说了。实际上,整个酒馆,矿上的所有人以及半个镇子都听说了,多亏了邮局那两个大嘴巴技师。
那天晚上十分诡异,我注意到酒馆里的所有人只要觉得我正在看另一边就会不住地偷偷打量我。我起身买酒时,只要走过别人身边,所有的交谈都会戛然而止,等我走过去之后才会继续。我那几个朋友丝毫没有反感我的意思,恰恰相反。比利听我讲述如何申请、面试与获得指派的情节时脸上一直挂着近乎谄媚的神色,维尔福则一个劲地说“干得漂亮”。
他们几个全都急不可耐地想知道更多细节,但是那天晚上我在人来人往的酒馆里实在不敢多说话。在以后的其他场合我的确向他们多说了几句,尤其是比尔.鲍尔,因为他娶了我的一位表妹。但是我一直牢记着皮埃尔珀恩特的教导,从来都只是尽可能地泛泛而谈,而且绝对不提及任何特定案件。他们想知道行刑期间都会发生什么,监狱里面是什么样子,我认不认识皮埃尔珀恩特,他是什么样的人,等等。我还记得向比尔解释实际行刑只需几秒钟就会结束时他一脸的难以置信。“这不可能!怎么会有这么快呢?”
还有许多我以前并不熟的人也一下子成了我的朋友,竭力想从我嘴里套话出来,尤其是在重大案件上了报纸头条的时候。这种时候他们就会请我喝酒,而我也来者不拒。接着各种稀奇古怪不着边际的问题都会冒出来。
“干得怎么样?”
“没出问题。”
“他叫唤了没有?”
“没有。”
“那他挣扎了吗?”
“没有,进行得很利索。”
标准答案:一切都进行得很利索。跟这些人不能说官话,“行刑过程进行得十分顺利”之类的措辞不能用在这里。接下来他们还会询问许多问题,而我也将一一予以拒绝回答,有时语气客气一些,有时则生硬一些。他们一定觉得我这人不太好说话,甚至有点乖戾。但是事实上我巴不得找个人把肚子里的话全都说出来,可是我不敢。
这条消息传播得如此之快,如此之远,实在令我惊讶。接下来的几周里,我走在街上总难免被人盯着看,甚至有一次我来到曼斯菲尔德的一家酒馆里都有人知道我的事。人们口耳相传,很快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我,或者更准确的说伸长了脖子想看看绞刑师。我很有点当明星的感觉。
我本人最喜欢的一段详细对话发生在矿上的两位工人之间,一位是我的哥们儿,另一位是个名叫莱斯.罗伊的高级焊工,和我不熟。
“你听说了希德.登利的事情没有?”
“他怎么了?”
“他是个绞刑师!”
“就他还绞刑师?”罗伊笑骂道。“他连墙纸都挂不上墙!”
“我跟你说是真的!”
“有些人就好听风就是雨。”罗伊揶揄道。
“他不是度假回来之后立刻又请了两天假吗?”
“这事我倒是知道。”
“因为他要去布里斯托绞死人。”
“老天!”这回罗伊脸上的表情终于变得精彩了一些。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公牛酒馆的熟客们就习惯了与绞刑师在一起厮混。除非我一连好几天没来,而且其他地区恰好有绞刑,否则他们基本上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一般情况下这些行刑都没我什么事,但是当我走进酒馆时人们还是会不约而同地闭嘴。我走到吧台前买啤酒时屋子里真是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当然他们总是忍不住开玩笑。“维尔福今天晚上去哪儿了?”
“他和绞刑师玩骨牌去了。”
“他可别问该谁‘吊’牌!”
酒馆老板有一个最喜欢的笑话。“希德来了,给他腾地方,你们几个别老从这儿‘挂着’了!”
1950年7月的一个早晨,一艘老旧的货船缓缓驶入了英格兰东北海岸的提斯河。SS押沙龙号早已不复当年之勇,但自1878年由格雷公司在西哈特尔浦结结实实地建成以来这条船已经挺过了两场世界大战,尽管如今年事已高,倒也依旧运行正常。我怀疑这艘疲惫的蒸汽老船到港时根本没有引起任何注意,但是我所接触过的最诡异的案子之一即将就此开始。我从没见过像本案这样只差一点就能逍遥法外的凶手。我也肯定没见过像本案这样不愿坐牢宁肯接受绞刑的犯人。
这艘2000吨位的船平静地停泊在了比灵汉姆滩的码头,绷紧了系留绳,轮机长关上了引擎。押沙龙号要靠岸3天,把货舱里的糖全都卸下来。这一切为接下来的情节布设好了场景。
在甲板以下等着桥楼传令钟声赶紧停下来的人里面有一位三等轮机官帕特里克.特内奇。现年31岁的他生在印度,现在安家在德班附近的康格拉。
接下来的几天波澜不惊。押沙龙号上的货物全都卸了下来,船长决定到了7月30日周日就可以重新出航了。这意味着周六晚上一部分船员可以上岸寻欢作乐一番,这批幸运儿当中就有帕特里克.特内奇。抱定了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想法,他在刚入夜的时候就坐公交车进了城,施展水手特有的嗅觉开始到处寻觅起来。很快他就找到一个对当地情况熟门熟路的售票员。两人闲谈几句之后特内奇将自己的需要和盘托出,助人为乐的售票员叫他去约瑟夫街的维多利亚饭店。
当天晚上早些时候,一位年纪足有特内奇两倍的老太太也做好了晚上出门的准备。茱莉亚.比斯利现年78岁,守寡25年,与她的儿子一起住在斯托克顿诺桑博路上。茱莉亚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镇上的老年人俱乐部里,她在那里很受欢迎。但是在周六晚上她总是会打扮一新到城里去,每每不醉不归。事实上茱莉亚是做皮肉生意的,尽管听上去不可思议,但现年78岁的她依旧没有金盆洗手的意思。
或许并不能使人感到意外地是,当天晚上早些时候茱莉亚一直没开张。但是多年以来的人老珠黄一定已经令她习惯了清醒市民们的呵斥,依旧自顾自地这里喝一杯,那里喝一杯,沿途招徕生意。她来到维多利亚饭店时已经很晚了,而且有点衣冠不整。
吧台后面的值班经理汤姆.戴维斯注意到了这个醉醺醺的老太太。尽管她已经站立不稳可还是酒不离口,而且还在百折不挠地与其他男性酒客搭讪。戴维斯一直注意着她,以防她惹出什么大乱子来。但是快到打烊的时候他找不到她了,于是他松了一口气,认为她一定已经走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依然没有转运的茱莉亚不过转到了自助吧台那一边,此时她突然看见了希望,在那里她碰到了帕特里克.特内奇,尽管这家伙听从了售票员的建议,可还是不走运。他整个晚上一直在一座座酒馆里进进出出,此时已经酩酊大醉了。老年妓女随即过去与海员搭讪,这次她没有碰钉子。没过多久两人就一起离开了酒馆。在外面吃过宵夜后特内奇建议他们上船再喝一杯。午夜时分,两人拦下一辆出租车回到了押沙龙号停泊的港口。
“出租车等不等我?”茱莉亚下车的时候问道。
“不用,待会儿我再把他叫回来。”特内奇答道。
趁老太太走到一边时,特内奇转身给出租车司机付了车钱并压低声音说:“她今晚不走了。”
出租车司机咧嘴一笑就离开了。
但是茱莉亚.比斯利并没有海员所以为的那样酒醉或糊涂。她以前从来不在客户家里过夜,这次似乎也不打算坏了自己的规矩。押沙龙甲板上的巡夜人员看到了开走的出租车,也看到了特内奇带着一名女性向船这边走来。两人还没走到岸边就似乎发生了争执,说话的嗓门一下子高了起来。茱莉亚拒绝上船并突然转身离开了。特内奇在原地站了几分钟,然后就跟了上去。
过了一个小时他又独自返回并上了船。“你看见她没有?”巡夜人员问道。
“没有,我没找着她。”特内奇一边说一边返回了自己的舱室,没再多说别的。由于甲板上灯光昏暗,巡夜人员并没有发现特内奇手里拎着那个女人的手包。
第二天上午11点,茱莉亚的儿子罗伯特因为老太太一宿没回家而万分着急,于是就去报了警。全镇的警察都收到了这名失踪妇女的相貌描述。
此时的港口就如同蜂巢一样忙碌,押沙龙号已经做好了再次起航的准备。急着上路的船长宣布天一黑就起航。他并不是唯一一个着急离开的人。帕特里克.特内奇此时也一定觉得钟表指针走得格外慢。
指针终于移动到了下午两点,押沙龙号上的所有准备工作都已就绪。此时当地一名海军军官约翰.沃克骑车回家吃饭,快到主路上时路边水沟里有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当天上午许多人都曾从这条港口附近的路边经过,但是只有好奇的沃克下车一看究竟。他爬到水沟底部,拨开草丛,惊恐地发现了一具老年女尸。约翰.沃克就这样发现了失踪的茱莉亚.比斯利。
警方很快赶到了现场。道路遭到了封锁,到处都是警探。这个案子看上去有些蹊跷:很明显老太太没有理由一个人跑到港口附近来,而且很明显凶手试图藏匿尸体——尸体被草盖住了。但奇怪的是尸体上并没有伤痕。她是怎么死的呢?
茱莉亚的尸体一直留在原地,直到约翰.洛维尔探长随后赶来并接手调查工作为止。他看了一眼尸体,下令将其转移到验尸房。此时内政部特聘病理学家大卫.普莱斯博士也已经接到通知从利兹赶了过来。
胜败之间的转化是多么令人猝不及防啊!在吃午饭的时候特内奇一定已经放松下来了。一个上午港口前面人来人往,却没人发现老太太的尸体。再过几个小时押沙龙号就要起锚离开提斯河,只要一到下一个停靠地点他就立刻下船,从此消失在人海中。他一定觉得自己已经躲过了一劫。但是现在指针移动得越来越慢,潮水迟迟不肯上涨,警察也越来越近了。
警方最终还是比潮水快了一步。下午5点半,一名警探找到了特内奇。他当场就崩溃了,根本没有抵赖,而且还乖乖地拿出了茱莉亚的手包。
特内奇被捕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身在验尸房的洛维尔警长那里,但是此时她更感兴趣的是普莱斯博士有什么发现。病理学家在当晚早些时候投入工作并很快给出了答案。茱莉亚.比斯利死于当天凌晨,就他看来死因是颈部受压导致窒息,换句话说她是被勒死的。
那么为什么尸体上没有痕迹呢?警长问道。普莱斯博士解释说很可能颈部所受压力很小,不过就是抓住领子用力一拧所产生的压力。凶手杀她并没有费多大劲。
在比灵汉姆警察局,特内奇遭到了严密的审问。但是他始终否认自己故意杀死了茱莉亚。他声称死者主动勾引他时两人发生了口角。“我跟她说别犯傻,她的年纪都快赶上我妈了。然后她就骂了我一大堆脏话。接着我推了她一把,她就掉到沟里去了。”
特内奇说他一出手就后悔了,并且立刻爬到沟底去救死者。“我下去以后想把她扶起来,结果发现她已经软了。我以为她只是昏过去而已,所以到处找水。我找到了一座巡夜人的棚屋,但是里面没人。我又回去想再次把她扶起来,可她还是软的。”
特内奇说他当时已经慌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又担心又害怕,脑子里一团乱麻。我回到船上,吓得跟谁都说不出话来。”
特内奇自然是在撒谎。审讯人员清楚这一点,接下来几天的调查也证明了这一点。他说那名老妓女主动勾引他,但是出租车司机却证明他和自己小声说过死者要和他一起过夜,公交车售票员也证明他主动提出要找女人。他的解释漏洞百出:假如他真的认为茱莉亚老得可以给他当妈,那还把她带回船上干什么呢?
但是最能定案的要点还是受害人的死法。他说自己只是推了死者一把,但是法医认为死者不是摔死的,而是勒死的。
尽管如此,在考虑了具体情况之后,警方依然不敢肯定蓄意谋杀指控一定能成立,在特内奇被捕后的第一夜他们尤其没底。一位78岁高龄依旧活跃在第一线的妓女实在很难激起陪审团的同情,而且仅仅抓住她的衣领扭了一把她就死了,这看上去实在不像蓄意杀人。总之这个案子有点悬,最有可能的结果是特内奇落得个过失杀人的罪名并且免于一死。
我不想摆出一副没心没肝的口吻,但是这起案件到此为止的情节都相当平铺直叙以致有些乏味,接下来的几周里一直没有引起各大报纸的兴趣。一个月之后案件被提交到了达勒姆巡回法院,预订开庭时间是10月28号星期四,但是在开庭前48小时故事情节突然急转直下。即将发生神展开的第一个迹象是洛维尔警长接到关押特内奇的达勒姆监狱的通知,犯人想见他。
当天下午5点,警长来到了监狱。他在医务室里见到了从牢房押出来的特内奇。直面着眼前这位试图将他送上绞架的人,特内奇说道:“我承认有罪。”
就算是以经验丰富自诩的警长也理所当然地吓了一跳——从没有人主动承认谋杀指控。无论情节多么恶劣,无论辩护多么不力,都没有人一上来就承认有罪。甚至连克里斯蒂那样满屋子埋死尸的家伙都声称自己无辜。一般来说这种言论只能意味着一种可能……
“你知道你的话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吗?”警长警告道。
“知道。”犯人回答,现在他已经大步迈上了通向绞架的坦途。
“我建议你先和你的法律代表谈一下。”警长再次警告道。
特内奇根本不吃这一套。“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实话实说。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知道我离开现场时她已经死了。我没想到她的尸体会被人发现。我原打算第二天就出海的。”
特内奇的律师得到消息并紧急赶到了监狱。当晚在律师在场的情况下洛维尔警长与特内奇再次会面,这位海员依旧坚持自己承认所指控的罪名。
这一情况令人们十分紧张不安——这家伙等于自己拿着绞环往脖子上套。什么辩护现在也不管用了,再高明的口才也无法说服陪审团饶他一命——根本就不会有什么陪审团了。特内奇决定接受绞刑,这次的事件不会再有任何其他结果了。
洛维尔警长要求特内奇作出书面声明,但是当他与辩方律师斯科特商量之后同意先暂缓几个小时,以便将本案中这一骇人听闻的最新进展通知给领导辩护工作的王室法律顾问赫伯特.谢巴德。谢巴德在周三下午赶到了监狱并与特内奇见面。特内奇的态度就像前一天一样坚定,声称自己将承认有罪。谢巴德对此无能为力,只得默许嫌疑人的要求。接下来警方很快就拿到了他们的书面证明,特内奇在其中详细描述了自己如何勒毙了茱莉亚.比斯利,并且明确表示自己的杀人行为是有预谋的。
第二天早上特内奇被带到了达勒姆巡回法庭,听取了指控内容。法官问他是否认罪,他回答道:“认罪。”
主审法官哈莱特事先已经得到消息,知道他打算认罪。但是由于事关重大,他又再次核实了一遍。他向控辩双方的法律顾问说道:“当嫌疑人面对此类指控提出此等答辩时,法庭很明显有责任在接受答辩之前确保这一答辩反应了嫌疑人深思熟虑之后的确定意愿。”
法官转向控方法律顾问接着说道:“同样,希奇科利夫先生,本庭希望你叫来负责本案的探长,提供与我所得到的额外证据相符合的证言。”
洛威尔警长被传唤到庭,叙述了过去48小时里所发生的一切。这是本案中唯一得到采信的证据。
法官随后对特内奇说:“鉴于我所听到的证言,很明显你向本庭提出的答辩是基于你的慎重考虑后作出的,并充分考虑了你的律师与法律顾问的意见。因此我只得依照相关法律进行判决。”
哈莱特法官暂停了一下,然后宣判了特内奇的死刑。庭审过程仅仅进行了7分钟。
特内奇没有上诉,因此确定行刑日期对当局而言要简单了许多。根据相关规章,从判决到行刑需要等3个周日。因此我接受了11月14日周二的预约。我联系皮埃尔珀恩特时发现他提前另有预约,因此在这次行刑中担任首席的将会是史蒂夫.瓦德——这可不算好消息。
实际上,与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相比,这次瓦德并没有那么死板,但我和他一起工作还是觉得不太舒服,而且我始终认为他的水平赶不上皮埃尔珀恩特。这种感觉在我们安装绞架时没起多少好作用。令我吃惊的是他打算让特内奇下落7英尺。这位水手身高5英尺8英寸,体重11又1/2石,可谓年轻体壮。但是我背诵过下落距离表,知道他的最合适下落距离应该是6英尺3-9英寸。瓦德并没有向我解释他这么做的理由,我自然也没有问他。他是首席,一切都由他说了算。
回到医务室之后我们两个相对无言,接下来的夜晚将会相当、相当漫长。万幸的是,我们的陪同看守十分风趣健谈,他仅凭一人之力就扭转了当晚的压抑气氛。尽管如此,当我们用完茶点之后瓦德前往典狱长办公室进行汇报时我还是长出了一口气,因为总算能暂时回避一下他身边凝滞而压迫的气场了。在瓦德不在的一个半小时里,我详细了解了一下目前死囚牢中难得一见的情况。
“他怎么样?”我一边问一边向死囚牢的方向点头示意。
“挺乐呵的。”看守咧嘴一笑,“要多乐呵就有多乐呵。”
“乐呵!”我难以置信地应和道。
“我不骗你。他挺高兴的——这人就是想死。”
“他疯了吧?”
“没有。在死囚牢里陪他的人说他完全清醒,就是想尽快完事。”
“不可思议。”这些话听起来简直就像假的一样。
“你知道他在审判的时候承认有罪吗?”
“知道。”
“很显然他杀那个老太婆只是因为她问他要一英镑。”看守继续道。
“老天!”
“有几个警察说他根本不用死的。”
我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我们的人跟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谈过,这家伙直接承认有罪也把他们吓了一跳。他要是按照过失杀人来判的话根本死不了。”
“那他究竟为什么不争取过失杀人呢?”
“他跟警察说自己宁愿来个痛快的,也不愿意蹲十五年大牢。”
“太不可思议了!”我也实在没别的话说。
看守也认为这次的事情难以置信。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但是不管怎么说,行刑室里的绞索尽头此刻正挂着一个沉重的沙袋,而且就帕特里克.特内奇来说,死囚牢里的灯光也即将最后一次彻夜不熄。
“我才不管要蹲几年监狱呢。”我说。“我可知道自己要选什么。”
“我也是!”看守表示同意。
瓦德回来之后告诉我们,特内奇提出请求,希望他的陪同看守中的一位在行刑时也能到场。我们的陪同看守对此丝毫不感到意外,他说特内奇过去几周里和那个人的关系不错。这个要求得到了准许。
一般来说,死囚与看护人员之间都很难相处,而且双方的关系往往会向奇怪的方向发展。奇怪地是,多年来与我谈过话的监狱看守们都说死囚牢执勤人员对于他所看管的死囚产生同情心平不是多么奇怪的事情。他们要在长达几周的时间里一起呆在一个压抑而紧张的小房间当中。死囚想说话,看守们就陪他说话;死囚想打牌,看守们就陪他打牌;要是死囚保持沉默,所有人就都一句话也不说。看守们要在压力几乎无法承担时令死囚保持镇静。他们几乎就像他一样整天琢磨着免死令能否出现——当免死令最终未能出现时他们也会感到希望的破灭。
这套体系知道可能发生什么情况并且利用这一点来控制人。当局很清楚死囚看护工作会带来怎样的压力,因此负责看护死囚的看守一般不参与行刑过程。除非死囚本人提出的特别的请求,否则在行刑前几个小时最后一班两位看守会被调出死囚牢,由两位陌生看守取而代之。
就我的经验来说,死囚很少提出此类请求,尽管这种事也绝对不是从未发生过,因为当局专门为这种事情制定过规章,而且此类要求一经提出总能得到许可。谁也没有向我解释过为什么死囚会关心哪些人在他走向绞架时将会到场。我猜这是因为死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需要一张友善的面孔来为他鼓劲。对于当局来说,只要有助于稳定死囚情绪,确保他在我们动手工作的精细而危险的几秒钟时间里不会乱来,什么事情都可以答应。
不过他们不必为特内奇担心。第二天早上他就心愿得偿了,他躲过了十五年的徒刑,就像别人所说的那样快乐地走向了自己的坟墓。死囚牢门打开后,这名水手转过头来看着走进牢房的我们。他的眼神当中闪过了一刹那的恐惧,但是随后他的神情就变了,我发誓他在冲着我们微笑!这简直令人后背发冷。我继续向他走去,但是始终板着脸。我当时实在笑不出来,就好像我无法穿过厚实的死囚牢墙壁那样。
当我们用束带捆住他的手臂之后,一名看守——很明显是他要求参与行刑的朋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并跟到了领头走向行刑室的瓦德身后。两人一起走出了死囚牢,穿过黄色大门,走向了活板门与绞架。
特内奇的举止与自控能力是我在行刑期间所见过的最令人叹为观止的一幕。如果绞刑界的人们知道了这家伙对于绞架几乎全无畏惧将会感到如何惊奇呢?此人犯下了一桩离奇而令人恶心的罪行,或许正是沉重的羞耻感压迫住了他的良心,使他决定不再寻求生路。假如他真的获判过失杀人并坐牢十五年,出狱的时候也仅仅46岁而已。
当天上午晚些时候,坐在驶离达勒姆的特快列车上,我回想着本案当中的无常命运如何令一名水手埋骨在了英格兰北部某监狱的无名坟墓当中,从此远离阳光明媚的家乡。此时押沙龙号早已起锚远航,将所有这些悲剧抛在了身后。我一直想知道死于非命的水手们是否会在死后继续纠缠这艘船。总之,假如不肯坐牢的特内奇死后真的回到押沙龙号上闹鬼,那他恐怕只能哭笑不得了:没过几个月这条蒸汽船环游世界的生涯就彻底结束了,所有船员都遭到了解散。她被拖到了岸上静静地朽烂起来,其内部环境足以令英国最恶劣的监狱甘拜下风。
古今多次出现计算错误导致颈椎没有拉断,受刑者挂了十几二十多分钟才死的情况。比如凯特尔。
还有多次因计算错误导致脖子被拉断的事例。比如萨达姆的弟弟巴尔赞·易卜拉欣·提克里提。
因此目前看最便捷的方式还是打针。
枪决还有补枪的呢。电椅还有电几次不死的呢。其实只要是该死的,怎么死并不重要……。挂的久一点不是好事,也不是坏事。
绞刑把脖子拉断应该很惊悚吧,……
身为本行业的一名老资格研究人员,我知道英国绞刑史上最糟糕的一次行刑失误发生在1885年11月的诺里奇城堡监狱。几百年来颇有几起十分难看的行刑失误,其主要原因是行刑技术不过关,下落距离不足以折断死囚的脖子,甚至不足以使其丧失意识,只能挂在绞索末端缓慢窒息而死。在这种情况下绞刑师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抱住死囚的双腿,双脚离地并前后摆动,以期让这家伙死得稍微快一点。正是因为目睹了这样的惨状,才使得维多利亚时代的绞刑师威廉.马伍德发明了以折断死囚颈部为原理的长距离下落行刑法,使死囚能够瞬间死亡。毫无疑问这种新方法要更加人道。但是讽刺的是,新方法也带来了另一个可怕的可能,对于现场观刑人员来说,新方法出错导致的结果远比老方法可能造成的任何局面更加糟糕。
1885年,绞刑师詹姆斯.贝瑞对一位名叫罗伯特.古戴勒的杀妻死囚行刑。古戴勒是一个极胖的胖子,甚至在临刑前夕体重下降之后依然重15石。我本人坚决反对将这么胖的家伙处以绞刑,因为出错的可能性太大了,不如直接免死。不过贝瑞另有打算。当时他正在研究马伍德的下落距离表,根据这张表古戴勒应当下坠7英尺8英寸。贝瑞总觉得这个距离太长,于是决定减去2英尺,只让古戴勒下落5英尺9英寸。
如果说贝瑞对行刑结果十分担心。那么有些监狱方面的人员简直就要抓狂了。行刑前一周的周四,典狱长要求测试绞架。绞架运作良好,但是典狱长依旧愁眉不展,两天后又测试了一遍。贝瑞称此人在行刑当天早晨几乎有点魔怔了。他对接下来的情节留下了绘声绘色的描述:
“各项安排都已照常做好,我扳动杠杆,活板门顺利打开,死囚随即消失不见了。但令我们惊恐万分地是,绞索向上反弹了起来。当时我还以为绞环从死囚脖子上脱落了或者绞索绷断了。但是实际情况要更糟糕,反弹的力道将死囚头部整个从躯体上扯了下来,头和躯体都落在了坑里。当然这家伙立刻就毫不遭罪地死掉了,但是这一幕依然令人反胃。我们全都大惊失色。典狱长一直担心发生意外,所以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此时他终于崩溃并哭了起来。”
古戴勒行刑的意外也使得贝瑞深受打击。但是他是个很坚强的人,根据这次的经验教训他修订了马伍德下落表,并继续担任了好几年的绞刑师。
之所以我要在这里讲述这段惨不忍睹的行业历史是因为我的下一份工作就要在诺里奇进行,这还是我第一次前往诺里奇,不过行刑地点是一座新建的监狱而不是当年古戴勒受刑的诺里奇城堡。这次事件之后我越发想到了这段历史。以后谁再跟我说闪电不会两次击中同一地点,我非得把他套上绞环挂五分钟不可。
我姑且先不剧透了。首先允许我简要介绍一下这次案件的背景,这个案子即将导致我职业生涯中最倒霉的行刑之一,说句实话本世纪也没有哪位绞刑师碰见过这么倒霉的事情。
故事开始于1950年8月星期五,东部的一个小型海港雅茅斯。晚上的镇子上许多酒馆都会开门,那天晚上一位诺曼.戈德索普喝了一肚子啤酒。戈德索普是个小个子,身高只有5英尺半英寸,但是脾气却很坏,这天晚上他尤其憋了一肚子火气。他的情妇把他甩了,更糟糕的是她似乎还打算与自己的原配丈夫复合。戈德索普应对这个问题的方法就是把自己灌得不省人事。
就桃花运方面来说这个小个子的运气很差。他自己的老婆收拾铺盖跟着一个当兵的跑掉了。她说戈德索普脑子有问题,在新月升起时行为尤其恶劣。可以肯定的是,这天晚上要是有人跟戈德索普提起他自己的老婆,一定会招致他的嘲笑。令他妒火中烧的绝非他自己的老婆,而是另一位名叫玛格莱特.迈尔斯的妇女,一位约克郡居民的有夫之妇,她的丈夫还是个业余传道士。戈德索普在奥塞特结识了这对夫妇,经历了若干事件之后他和玛格莱特就一起跑到雅茅斯的柯布霍姆找了间房子同居起来。
尽管——或者说正是因为有着这样一个开始,两人的关系发展十分紧张。这场婚外情很快恶化起来。那一周刚开始时玛格莱特声称自己要回约克郡找自己的原配丈夫。这下戈德索普可气炸了。他又吓又哄,软硬兼施,但全都是白费劲。玛格莱特打定主意一定要回奥塞特。
于是到了周五晚上她真就走了,剩下妒火满腔的戈德索普一个人自怨自艾,夜色越深他心里越憋屈。他想反击,想教训一下她,就在此时他那扭曲的头脑当中冒出来一个主意:既然她回去找自己的原配去了,那他就要来个一报还一报,也给自己找个女人。他一直喝到将近打烊,然后就动身找女人去了。他想找的女人是个名叫艾玛的老妓女,平时主要在大东方酒馆活动。
艾玛做这一行足足做了一辈子。但是她现年66岁,因此买卖自然并不会特别红火。这天晚上她已经打算收工了。当酩酊大醉的戈德索普走进大东方酒馆时她已经回家了。这一点原本有可能救她一命,但是戈德索普的决心太坚决了,他一听说艾玛已经离开就立刻动身赶了上去。
老太太住在一个名叫猫头鹰庭院的地方。无论怎么说这也不能算是一个诗情画意的所在,而且不幸地是,寻找独居妓女的醉汉在这里并不能引起多少注意。戈德索普不知道艾玛住在哪里,所以一开始敲错了房门,结果好心的邻居把他领到了正确的门前。
这个老太太当时一定以为自己走了财运,顾客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事实上她的运气不能再坏了,而她的结局也将会十分残忍而不堪入目。她把这家伙请进了自己的一居室,没过一个小时他就在她的床上把她掐死了。
第二天凌晨戈德索普就悄悄地离开了,他静悄悄地掩上屋门并消失在了夜色当中。但是尽管猫头鹰庭院既穷且乱,却至少还有一个好处——无论昼夜早晚,出来进去都不能避人耳目。尽管戈德索普离开时动作很轻,但是某扇漆黑窗户后面的住户还是看见了他离开谋杀现场的一幕。
人们始终不清楚他是否认为自己能够逃脱,但是他的确没打算逃跑。第二天下午他又醉醺醺地回到了大东方酒馆——艾玛的酒馆——并且当场就被抓住了。
案件在诺福克巡回法院开庭审理。由于案件本身基本上已经板上钉钉了,接下来要上演的就是一出已经上演过无数次的生死大戏:辩方请出一批专家证明戈德索普是个疯子,控方也请出一批专家证明戈德索普不是疯子。陪审团——全是外行——负责最后拍板。
下午五点二十分庭审结束,陪审团进入了休息室并很快做出决定——他们很希望法院方面能提供茶水。
你可能会以为,假如这个简单的要求不能得到满足——很明显的确如此——法院会派人私下告诉他们。但是希尔波利法官自有一套办事风格。他接下来上演了一出登上全国报纸头条的好戏:他将陪审团全体成员召回法庭,并且以极尽傲慢且居高临下的派头把他们呵斥了一顿。
“我听说你们刚才想喝茶。依照古时候的做法,陪审团在讨论期间得不到食物、水或者炉火,直到他们达成一致意见为止。我不打算一板一眼地实施这套做法,但是这座建筑里也没有任何泡茶所需的设备。”
然后他又把陪审团送了回去。听完这番演讲后,陪审团仅仅用了八分钟就将好几个小时的专家意见、论辩与证词全都过了一遍。戈德索普被判处有罪。
听到判决后这个小个子的表现倒还算爷们。有人问他在正式被判处死刑之前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他的答复是:“没有。我就是想谢谢我的律师并向控方致敬——他们摊上了一个烂摊子”
此时的戈德索普肯定不知道——我认为他就算知道也不会觉得有所谓——他的处刑即将成为一起极为罕见的事件——这将是一位新晋首席绞刑师的首次行刑。这次将要处死他的首席绞刑师以前从没碰过活板门的杠杆,他就是哈利.柯克。因为当时皮埃尔珀恩特与瓦德都已经提前接受预定,要在戈德索普行刑期间前往苏格兰。结果后来苏格兰的行刑遭到了取消。但是这边的安排不能再改动了,柯克接受了诺里奇行刑的邀请。
我是从皮埃尔珀恩特的来信中知道这些情况的。信里他写道:
“很抱歉这次我不能与你同去诺里奇了。我之前与格拉斯哥方面有约,因此推掉了这次行刑。由于犯人上诉,格拉斯哥的行刑遭到了取消,所以当天我有时间,但我不介意这次让别人也来尝试一把。”
“我认为哈利.柯克会承担这次的工作,因为斯蒂夫原本要和我一起去格拉斯哥。那边的规矩是即便犯人最终免死我们依然能得到酬金,所以我们不管怎样都得过去看看。如有可能我会在第一时间将你的名字加入格拉斯哥行刑人员名单。”
皮埃尔珀恩特在这里提到的是英格兰与苏格兰在死刑方面的诸多不同之一。在英格兰,假如我们受邀行刑而绞刑遭到取消,我们是一分钱也拿不到的,而苏格兰方面则会付钱,因此皮埃尔珀恩特才会想“过去看看”。我觉得皮埃尔珀恩特写这封信时心情很好——不过话又说回来,有十成拿钱的把握他的心情自然很好。不过信的末尾还有一句话:“言尽于此,到了诺里奇一定要谨慎从事。”
我以为这番话是对我的警告,言外之意是柯克的经验并不算丰富,他此前处决过的人数并不多。此时我压根也不知道他以前一个人也没有处死过。就这样无知是福的我一身轻松地收拾行李前往了诺里奇。我带上了一套换洗衣服,剃须刀,一本书——并且还在一时性起之下带上了我的黄段子剪贴簿。
在这里我要说明几句。我觉得自己是个挺幽默的人。我喜欢讲笑话,尤其是在几杯啤酒下肚之后。我的朋友们一定会说我的幽默感很三俗——我更喜欢以“拉伯雷做派”自诩。简而言之,我很喜欢带点油水的荤段子。
我对于这一幽默门类的热情促使我开始收集相关的打油诗与小调。此前有人提供给我一首名为《排气大赛》的打油诗,根据今天的标准这首诗的内容纯洁得可笑,随便走进一家书店或掀开一份报纸就能发现糟糕得多的内容。不过就当时看来这首诗相当露骨且不同一般,以至于约克郡某不知名小公司可以把这首诗印在传单上,以一两便士一份的价钱卖出去。我买下了其中几首诗并且在矿上的同事当中传看,这一来我的收藏突然快速增长起来。大家知道我有这方面的爱好之后纷纷向我献宝。很快我的收藏数量就大到必须专门买一个本子来当剪贴簿的程度了。
我原以为带上这个本子也无伤大雅。要是我知道接下来这个玩意儿要给我捅多大娄子,走之前我就把它撕个粉碎并一片不剩全都烧成灰了。我以为这东西能在行刑之前的晚上活跃一下气氛,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坐上了通往卧槽泥马坑爹站的直达火车。
这次行刑一开始进行的相当顺利。我来到诺里奇,直接前往监狱,柯克已经先到了。这是一座干净整洁的中型监狱,看守们都很友好。他们这里并不经常执行绞刑,我觉得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对我们的到来很好奇。分派给我们的陪同看守比我还年轻,他在自我介绍时半开玩笑地自称是我们的“蝙蝠侠”。
这座监狱的特别之处在于医务室与死囚牢位于主楼同一侧的较高一层。不过当时我并没有充分意识到两者之间的距离究竟有多近。我们先去看了一眼戈德索普,他身材十分瘦小。接着我们就去了行刑室。在准备工作进行期间柯克表现得很轻松,监狱工程师一直在我们身边转悠,但是如果说柯克觉得烦,至少他并没有明确表示出来。根据提供给我们的数据,戈德索普体重145磅,这意味着它的下落距离要长一点。柯克决定给他量出7又1/2英尺的长度
晚上一开始我们兴致都很高。我印象中还没有哪一次的行刑前夜开始得这么精彩。我们全都领到了啤酒。柯克的状态很好。我们那位年轻的陪同看守在克服了最初的恐惧心理之后也和我们打成了一片。柯克远比皮埃尔珀恩特更加外向健谈,而且这回没有“老板”镇着,他也索性打开话匣子向我们透露的许多内部故事。比如在战争期间有一次皮埃尔珀恩特和他曾受过美军的邀请——那次工作仅就涉及人数而言连纽伦堡都望尘莫及。
“我们那天早上一共吊死了二十二个美国佬。在英国,在欧洲,到处都有犯了死罪的士兵。这帮人全都给带到了索莫塞特的西普顿马莱特,那里有一座特大的军事监狱。他们把我们带进去,一个上午我们就全都处理了。”
“时间这么短你们是怎么办的?”我问道。
“就和生产线一样。喊名字,把人带进来,宣读罪名与判决,打开活板门,和医生一起下到坑里确认死亡,把死尸解下来,活板门复位,调整绞索,下一个。”
“有麻烦吗?”
“没有。现场有两个块头特大的美国宪兵镇着呢,就怕万一。不过没出什么大事。有一两个家伙是叫人架进来的,因为他们已经吓得迈不开步子了。不过在活板门上倒是没有自己站不住的。”
“这次你们总不能把死尸在绞索上挂一个小时再解下来了吧?”
“那肯定不行。不过我跟你说,他们是按人头给钱的,当场付现金——还是美元!我当时钱多的都不知道该怎么花了!”
尽管他最后抖了个包袱,但是集体绞刑这种事情还是令我与年轻的狱警心头一凛。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十分严肃——正是我亮出荤段子剪贴簿搞活气氛的大好时机。我向柯克挤挤眼然后就对我们年轻的陪同看守说:“要不玩点带劲的怎么样?”
“啥?”
“我这里有一本英国传统情色诗歌选集,”我说着就把剪贴簿掏了出来。“这里面好东西可不少呢,小伙子。”
所有人都笑了。
“玩法就是你要把这里面的一首诗从头到尾念完——不能笑。”
“放马过来吧!”他也来了兴趣。
“我赌一个先令你非得笑出来不可。”
“那我也赌一个先令!”他笑道。
“那叫你读哪一篇呢?”我想了想。“要不然你就试试这篇《排气大赛》吧。”
“我要讲个故事,保证令您满意,
斯蒂尔顿举行一场大赛,项目就是排气;
各路健将上场游行,纷纷亮出尊臀,
各自高举纹章,争当大赛第一人。”
“不行,《排气大赛》太短了,只有十行。还是用这篇《射塞人》吧。”我决定选用自己从约克郡某公司买来的那篇小文。
这篇文章是某报纸评论家对于一位大力士的表演进行的点评。文章是这么写的:
“伦敦最近举行的一场展览当中有一个节目。表演者将一枚瓶塞放入空桶,并多次成功地通过向桶里吹气将塞子从洞眼里射出来。伦敦某著名日报对该节目作出了以下描述:”
“‘毫无疑问这场演出十分精彩,但是本来还可以更精彩的。他原本可以用嘴吹洞眼,射在桶里;或者猛吸洞眼,射在嘴里;或者以臀堵桶,洞眼相对,不管射在哪里;又或者以嘴抵臀,射在自己的洞眼里……等等。’”
我把本子递给这位看守,他拿了拿架子,开始朗读起来。刚念了几个单词他的赌金就受到了威胁。几行过后他就有点绷不住了,他的速度慢了下来,声音也变得有些发紧,很明显正在努力憋笑。他又以惊人的毅力硬撑着念了几行,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精彩。当他念到“又或者以嘴抵臀,射在自己的洞眼里”这句时终于彻底崩溃了,歇斯底里地爆发出一阵抽搐般的笑声。柯克和我也难以自制地笑起来,书都从手里笑掉了。
突然间,我们脚下的地板毫无预警地响起一阵响亮的砰砰声。笑声一下子就消失了,年轻看守的身体一滞,微笑一下子僵在了脸上,紧接着这僵死的笑容就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惊恐的心领神会。“老天啊!”他叫道。“他妈的坏了!”
我觉得有人一把攥住了我的胃。
“别再出声了!”脸色惨白的看守小声说道。“这是楼下的死囚牢——他们在捅天花板呢!”
接下来的两三分钟里谁也不敢大声出气或者随便乱动,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可能发生的事情。逐渐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事情究竟意味着什么之后我感觉越来越坏。我们绝对没有存心捅娄子,我们没有意识到这座监狱的死囚牢修在医务室的正下方,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很显然我们刚才的笑声响彻了整座监狱,就连明天早上就要送命的那个家伙都听见了。
我悄悄滴拾起剪贴簿收了起来,心里十分不得劲。要是提前知道会出这种乱子的话我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其他人的脸上也是同样的表情。
随着一分一秒逐渐过去,再没有别的声音,也没有人过来找我们。这使得我们多少松了一口气,但是原本轻松愉快的气氛已经彻底消失了。我拿起一张报纸看了一会儿,不过一个字也没能看进去。
接下来的事情为今晚又增添了锦上添花的一笔——我们听到了戈德索普的歌声。声音从地板向上发出,字字清晰可闻。
“至少他的心情还算不错。”柯克干巴巴地说道。
“有人心情好就行。”我答道。“真不该把这个本子带来的。”
“事都闹出来了,我们横竖也没辙。”
我很快就上床睡觉去了,而且万幸地很快就睡着了。在他活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夜里,戈德索普的歌声还在寂静的监狱里回荡。
尽管晚上出了这种事情,但是我还是睡得很好,甚至连柯克打鼾都没有听见。我们的陪同看守后来说他半宿都没睡着。考虑到他正等待着一场绞刑的发生,而且这次的环境又这么特殊,我很怀疑我们的这位新朋友究竟能睡得多沉。我想他绝对不会是第一位听着两位绞刑师的呼吸声辗转反侧不能成眠的陪同看守。
第二天早上我们前往行刑室进行准备工作时谁也没有提起头一天晚上的事情来。诺里奇监狱的规矩是早上8点行刑,所以我们起床也都很早。尽管这回是柯克首次担任首席,但是他看起来十分轻松。他的工作方法有别于皮埃尔珀恩特,后者在行刑的早晨似乎格外阴沉果决。不过你能感受到他决心圆满完成工作的意愿。我们对绞架进行最后调整时他特别留心,对我经手的每一个部分都复查了一遍,并且无声地作出了“可以”或者“不错”之类的评语。
最后一件工作是固定多余的绞索,确保绞环能悬挂在与戈德索普身高相一致的正确高度。柯克拢起一圈圈绞索,我则用线将其拴起来。做完之后,他环视了一下行刑室,然后对我微笑道:“好了,小子,我们吃早饭去吧。”
差5分钟不到8点的时候监狱方面把我们叫了下去,我们在典狱长以及官方代表之前来到了死囚牢门前。走廊上很安静,死囚牢的牢门与行刑室的门都还关着。我们静静的等着,我把手伸进兜里,攥住了腿部束带;我经常会遭遇这样的噩梦,忘记带上束带就走进行刑室,结果没办法捆住死囚的腿。
这时我的左边传来一阵声响,官方代表团过来了。除了典狱长之外还有诺福克的副警长,身材短小圆胖,满面红光,他的身边是法医。陪同狱警也和他们在一起。一行人脸色阴沉地排成一列经过我们身边直接走向的行刑室,典狱长与另一位高级监狱官员站到了入口两旁,他急急忙忙地看了一下手表,然后对我们点了点头,迅速让到了一边。
我跟着柯克穿过死囚牢门,发现戈德索普正站着与一位牧师交谈。他听到了我们开门进来的声音,于是转过头来看着我们。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苦涩,然后说道:“早上好。”
柯克也回应了一句“早上好”,他的声音十分平稳,一点感情也听不出来。我也在一旁点了点头。
圆睁双眼的牧师退到一旁,我们开始工作。臂部的束带没出任何麻烦就扎好了。柯克转身领头向绞架的方向走去。我转向呆站着的戈德索普,示意他跟上柯克。他安静地跟了上去,尽管两边各有一位看守,但他们基本不用出力协助。
戈德索普的个子实在是太矮了,我们走进行刑室的时候我都可以看到他的头顶,还能看到对面正等着他的柯克。戈德索普走到他面前停住了。我蹲下身去扎住了他的脚腕,刚想后退柯克就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速度要比皮埃尔珀恩特慢一点,因为当我站到一边时看到他刚刚敲掉固定杠杆的安全插销并扳动了杠杆。戈德索普笔直地下落了7英尺8英寸。活板门一声巨响,绞索猛地一绷,那家伙就不动了。
我刚想转身走向墙角通往下落坑的小活板门,就听到了这辈子在行刑室里所听到过的最令我全身发毛的声音。下落坑中传来一声哼哼,接着又是一声,接着又是一声连着一声!绞索已经绷紧了,那家伙的脑袋也已经歪到了一遍,但是头罩下面还是在出声!
我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一步也动弹不得,只听得那可怕的声音在行刑室里回响。“出事故了!”我心想。“这家伙还没死!”
六神无主的我盯着挂在坑里的躯体,就怕他真的动弹起来。这家伙倒是没什么动作,但是现在他发出的声音已经和打鼾差不多了。柯克站在敞开的活板门的另一边,看上去好像见了鬼一样。典狱长的表情惊恐万分,副警长的红脸膛也变成了一片惨绿。
不知怎么的我还是行动了。我以事后无法理解的毅力跑向小活板门,刚刚打开医生就来到了我身旁。我几步步冲下楼梯,戈德索普的呼吸声依旧清晰可闻。我一把抓住脚凳正要挪到他下垂的双脚旁边,这声音就谢天谢地的停了下来。我踏上脚凳,一把扯开戈德索普的衬衣然后赶紧退到了一遍,还没来得及让开医生就冲过来把听诊器按在了戈德索普的胸口。
“他死了!他死了!”医生大叫道,很明显他听起来长出了一口气。
医生再次戴上听诊器重新听了一下他的胸部。一等他检查完毕从脚凳上走下来我就赶紧冲上去,用手去试探绞环的松紧。绞环与戈德索普的脖子之间足够插进好几根手指头。绞环根本没有收紧!
“你看!”我扭动着手指头向医生说,他看着点了点头,并且补充道:“不过他的脖子当时就折断了。他掉下来就死了。”
我看着医生一言不发。
“这是肌肉的自主反应,”他接着说道,一边说一边抬头向坑口的人们叫道,“他死了。”
我收拾脚凳的时候医生消失了。等我回到上层的时候行刑室里里的人全都飞快地撤了出去。典狱长、副警长与医生早就跑了,估计是回到各自办公室里喝威士忌压惊去了。那位高级监狱官员看上去一副千斤重担压在肩的表情,他倒是没走,但满脸都是想走走不了的神色。柯克低着头闭着嘴,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了行刑室。